从我第一天建自己的实验室，就想象到我最后一天离开实验室的场景：当我关掉灯后眼前短暂的黑暗和随即透进来的月光。
□肖陆江
天葬就是把骨肉喂给老鹰，使其在天空中得到重生。一个实验室老到了寿终正寝之日，天葬就是让它的内容在其他实验室中继续生存下去。今天我就天葬了一个实验室，这是一个上世纪60～70年代的心血管生理实验室，不知道它的经典工作有没有写进今天的教科书。但是它终于老了，多年没经费，只有合作者偶尔借一个台面工作，今天它变成我实验室的一部分了。
走进去，好像进了黑白电影。上世纪50年代的电钟嵌在墙里，依然精准。所有抽屉、柜子里堆满了实验耗材，台面上陈旧的仪器依然透出当年的华贵。我的任务是在一个下午内清理出一个空间，这样才能装修、才有空地放我自己的一大屋仪器。带着几个油瓶倒了也扶不好的学生，我让他们戴上手套，先把架子上、抽屉里所有东西搬出来放到台面上，再由我决定命运：留用，扔垃圾箱，或者送人。东西实在太多了，开始我很财迷，差不多都想留下。但我想这么多东西是我一辈子也用不完的，与其等我退休时再天葬，不如现在就送人。于是留一送五，划一块空地，顿时成箱的移液管、细胞培养皿、小试管、玻璃瓶堆成山。我群发给系里一封电邮，让别的实验室来挑东西。学生们纷纷打电话、呼朋引类来打秋风。不一会儿小推车纷纷而至，热闹得像赶集。
那些玻璃仪器，在现在一切塑料化的时代都看不到了。尤其是那几个试剂瓶，外形是那么完美，颜色那么漂亮，棕里偏紫红，怎么也舍不得送人，还有那些近乎完美的灯泡瓶，留下几个准备做成花瓶送人。还有那么多玻璃注射器，一包一包分开包起来高压消毒的，而消毒日期竟然是1967年某日。
我指着几个烧杯告诉学生，这是真正的Pyrex glass，即使烧到红热，再立刻浸入冰水也不会炸裂的。Pyrex在20年前停止了这种硬玻璃工艺，现在民用的是所谓钢化玻璃技术，虽然也能骤冷骤热，但是远没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性能高。这当然不影响做饭，但毒贩在提纯可卡因流程中有一步却需要极端温差，用新的家用钢化玻璃锅屡屡爆炸。所以现在在毒贩的市场上，这种老式科研烧杯价格可贵了。
学生们发现了几罐麻醉用的笑气，嘀嘀咕咕想试试。我说你们要是试的话我会被学校开除的，于是没人敢了。
旧仪器看来都要扔掉了，但是我还是留了一件——分光光度计，这仪器在当年比一辆福特轿车还贵，现在当然没人用了（里面的计算机还是8086）。我留下的目的是把它的光学部分拆下来，当太阳光照进一端的时候，另一端会有一条彩虹投在墙上。
我属于那种比较浪漫的人，从我第一天建自己的实验室，就想象到我最后一天离开实验室的场景：当我关掉灯后眼前短暂的黑暗和随即透进来的月光。我想也许在我最后离开实验室后会像一位著名教授那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上一杯陈年的威士忌和自己准备的鸡尾酒，平静地离开那些喧闹和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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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时报》 (2011-10-18 A3 博客@科学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