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洋,杨伦,刘飞扬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5/9 9:3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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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嗣瀛院士:用一生兑现“让祖国强大”的誓言

 

20岁那年,在流亡大后方的轮船上,他说:“让祖国强大不受侮,是我求学的内在动力。”32岁那年,他在莫斯科大学现场亲耳听到毛主席那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心潮澎湃。55岁那年,他说:“要在国际控制领域建立我们中国人的制高点。”80岁那年,他写下“岁过八十学新知,再干十年方九十”。

他就是我国控制科学与系统科学领域教育和科学研究的先行者之一、中国科学院院士、青岛大学教授张嗣瀛。

2025年4月,正逢张嗣瀛先生百年诞辰,这位一生与家国命运紧密相连、将热血与智慧倾注于科学报国之路的智者,再次以他波澜壮阔的人生轨迹与矢志不渝的家国情怀,成为世人缅怀与致敬的焦点。

少年张嗣瀛

张嗣瀛在作报告

要用毕生所学让祖国强大起来

1925年,张嗣瀛出生于一个动荡的年代。他的青春与祖国的屈辱历史有了交集。

12岁在济南省立第一中学就读时,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已逼近山东。为继续学业,18岁的他不得不剃去长发,改扮学徒,只身辗转三千里,最终在四川绵阳找到了流亡中的母校——国立第六中学。

“那段流亡岁月,让我亲眼目睹了祖国山河破碎的惨状。”张嗣瀛后来回忆道。1945年8月,在重庆至宜宾的轮船上,他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当时全船沸腾,我暗自发誓:一定要用毕生所学让祖国强大起来!”这个誓言,成为他日后攀登科学高峰的不竭动力。

1948年,张嗣瀛从武汉大学机械系毕业,随后北上东北,于1950年开始在东北工学院(现东北大学)任教。他迅速的组建起专业的教学团队,担任理论力学教研室主任。同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初创时期的教研室条件艰苦,张嗣瀛承担了全校基础课的课程,任务十分繁重。他经常饿着肚子熬夜备课。一次深夜,他伏在一堆数学书上睡着了,天快亮时,年幼的女儿张晨叫醒了他。他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爸爸刚才做了个好梦,爸爸在梦里吃到了花生米!”

如此艰难的工作和生活条件下,张嗣瀛争分夺秒,在工作之余,又自学了数学分析、常微分方程、高等代数等,并开始钻研苏联李雅普诺夫的稳定性理论,由此踏上了自动控制研究的征程。

上世纪50年代中期,国家选派优秀学者赴苏学习。张嗣瀛清楚地记得:“从迈出国门那一刻起,我就没忘记祖国热切的目光。”

在莫斯科大学,他师从李雅普诺夫的传人、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切塔耶夫。为尽快进入研究状态,他将自己的论文译成俄文请导师审阅,并主动汇报阅读专著的心得。这种钻研精神打动了导师,使他免去基础课程,直接开展"有限时间区间运动稳定性"研究。

“我知道只有两年时间,所以从不参加任何参观、游览活动,连宿舍安排的周末舞会也一概缺席。”张嗣瀛曾这样回忆留苏岁月,“我要把这两年当成国内的四年用。”

最终,围绕“有限时间区间的运动稳定性”,他完成了三篇高质量论文,全部发表在苏联《应用数学与力学》学报上。

张嗣瀛(左一)在谈论

张嗣瀛(左)与原教育部部长周济(中)交流

张嗣瀛在阅读材料

张嗣瀛(左)与何毓琦教授合影

把聪明才智贡献给祖国与人类

1959年7月,张嗣瀛回到祖国,继续从事自动控制方向的科研工作。

1974年,他开始参与反坦克导弹"红箭-73"的研制工作。为了攻克导弹脱靶的技术难题,他每天从沈阳最南端的东北工学院骑车到最北端的军工厂,25公里的路程风雨无阻。在试验过程中,每当导弹打靶出现偏差,张嗣瀛就将射手的控制指令记录纸拿来认真研究,一条一条地仔细琢磨。

经过反复试验和严密计算,张嗣瀛得出了关键性结论:必须校正陀螺仪在导弹上的安装角。这一发现是对苏联经验的颠覆式改进。

在严格的推导和计算基础上,张嗣瀛提出了新的角矫正方向和矫正量方案,最终成功解决了打靶偏差问题,实现了在国家靶场正式坦克打靶中十发九中的优异成绩,使“红箭-73”得以正式定型生产。

1984年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举行建国35周年阅兵仪式,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装备最新、机械化程度最高的一次阅兵仪式。当“红箭-73”作为我军新一代单兵反坦克武器威风凛凛地行进在受阅方队中时,年届六旬的张嗣瀛热泪盈眶、激动无比。

这一刻,距离他进入“红箭-73”项目攻关组,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对张嗣瀛来说,十年间的呕心沥血,孜孜求索,披星戴月,在这一刻,迎来了回报。

上世纪80年代末,以钱学森院士为首的一批杰出科学家开始对复杂性科学开展研究,张嗣瀛也积极的参与其中。90年代,张嗣瀛创造性地提出并开辟了一个全新研究方向:复杂系统对称和相似性结构与控制规律的研究。

作为学科带头人,张嗣瀛在学术建设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1986年,他创办了《控制与决策》学报并担任主编,为国内控制科学的发展开辟了新园地;1987年,他执笔的《微分对策》由科学出版社出版,这是国内第一本关于微分对策的专著;1989年,他又创办了“中国控制与决策学术年会”。

如今,《控制与决策》已成为国内四大自动控制类学报之一,而学术年会也发展成为国内两大全国性年会之一,并被纳入国际电子电气工程学会系统,每年吸引一千余名国内外专家参会。

1995年,张嗣瀛在非线性系统及组合大系统研究方面取得系统性成果,获得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等奖(排名第一)。

1997年,他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这是对他四十余年科研工作的最高认可。

张嗣瀛一生致力于现代控制理论的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在国内最先倡导稳定性、微分对策、复杂系统的对称性及相似性等理论和应用的研究方向,对推动我国控制理论及系统科学的研究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回望这些科研成果和突破,张嗣瀛庆幸自己是祖国伟大复兴的见证者,更是参与者。他曾说:“我这一生很庆幸,亲眼看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进程!”他还说:“人生最大价值,莫过于把自己的聪明才智,最大限度地贡献给祖国与人类!为此我将努力到生命最后一刻。”

张嗣瀛与学生们在一起

张嗣瀛参加学术会议

张嗣瀛与妻子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

功高桃李多,春风岂吹老。

世纪之交,迈入74岁新历程的张嗣瀛精神矍铄的踏进了青岛大学的校园,对于他而言,他要回青岛办件大事。

1999年的金秋十月,青岛流亭机场的出口处,时任青岛大学校长徐建培伸出热情的双手,欢迎张嗣瀛加盟青岛大学。从机场返回学校的路上,张嗣瀛坚定的对徐建培表示:“我不是来养老的,我是来工作的,我要为年轻的青大干点事。”

入校不到两个月,他就筹备成立了复杂性科学研究所并任所长。此后,他着手主持申报“系统理论”硕士点及博士点,并获批准;他主持引进了一批具有海外留学经历的高层次人才,建立了一支完整的学术梯队;2004年,他创办了《复杂系统与复杂性科学》学报并任主编,学报被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要目总览》编委会入编为自然科学总论类核心期刊。

在他入校短短五年的时间里,一个研究所、一份学术刊物、一个博士点、一支人才队伍、一个人才培养基地在青大诞生了。10年间,他带领他的团队进行复杂网络的研究,身体力行地践行自己的承诺。

2013年,因在科研方面的突出贡献,张嗣瀛被授予青岛市科学技术最高奖。他将获得的50万元奖金全部捐出,在青岛大学设立了助困励志奖学金,以奖励家庭困难、学习优秀的在校研究生。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这是张嗣瀛常对学生说的话,“要不为利所动,不为权所倾,不为名所累,不为位所争。”

走出伏案钻研的公式和数据,生活中的张嗣瀛却是一位至情至性、处世如春风、律己如秋风的长者。“正直、敦厚、热情”是所有认识张嗣瀛的人对他的共同评价。

他喜欢钓鱼,犹喜欢夜钓。一次夜钓时,天突然下起了雨,张嗣瀛和钓友们不得不撤回帐篷里。夜气袭人,他拿出一瓶酒,摆上几个自备小菜,几个人围坐一起,用酒瓶盖代替酒杯,融融之乐早已超出夜钓本身。他在《雨夜宿帐》中写道:“帐外细雨夹斜风,岸边轻涛伴蛙鸣。夜深寒侵不能寐,把酒对坐话人生。”

张嗣瀛还喜爱竹子,在青岛大学家属区的四丛竹子,都是他亲手所植,分布在院子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落。最惹眼的是临门东侧的一丛,最是茂密繁盛,现已高及楼顶,他常称之为“竹林”。

2019年10月4日,94岁的张嗣瀛院士阖然长逝,从战火中觉醒的流亡少年,到控制科学与系统科学的奠基人,他用一生丈量了一个科学家与国家的命运距离。

正如他常对自己学生所说:“孜孜弗倦,可登堂奥;涓涓不息,而成江河。”这一生,他正是如竹一般孜孜弗倦;如水一样涓流不息,在每一代科研人心中拔节生长、肆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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