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教育部公布2025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考生进入复试的初试成绩基本要求（以下简称考研国家线）。数据显示，今年几乎所有专业的考研国家线都呈下降趋势，幅度在10分左右，该现象引发很多人关注。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否意味着考研竞争的激烈程度变小了。

在笔者看来，该现象出现的机理比较清晰——根据我国的研究生招生计划管理制度，考研国家线是一种宏观调控工具。如果国家有意扩招，在考试难度不变且报考人数不变的情况下，考研国家线自然会下降。如果报考人数下降，考试难度上升，考研国家线的下降幅度还会更大，今年的情况正是受这些因素综合影响的结果。

首先，研究生扩招是必然趋势。2024年，全国新增了约2000个硕士学位点。这些学位点大多是国家力图扩大招生的专业学位点。

其次，研究生报考人数在过去两年明显下降，从2023年峰值的474万降至2025年的388万，其中还包括未知比例的弃考生。大幅下降的报考人数减少了招生蓄水池的容量。

再次，考试难度由试题本身难度和考生整体水平决定。由于缺乏相关研究，试题难度的影响难以衡量，但考研群体包含越来越多的“二战+”群体。笔者所在的课题组开展的调查显示，该群体占在读硕士生的近1/4，且相对于首次成功“上岸”的考研生来说，“二战+”群体的学业能力稍弱，因此大致可以认为考试难度在增加。

最后，研究生招生可分为统考招生和推免招生两类。推免招生的总体比例近年来保持大致稳定。我们于2021年和2024年开展的两轮调查发现，推免生在全日制在读硕士生中的占比大致为16%。且由于推免生大多聚集于原“985工程”高校，但新增硕士点大多不在此类高校，因此推免招生占比对统考招生扩招的总量影响较为有限。受上述因素综合影响，考研国家线的下降就成为必然现象。

不过，该现象能引发大量关注，也反映了当前国家统考科目考试的范围在扩大。考研国家线仅涉及国家统考科目，如果统考科目更少，更多是单位自命题，国家线的重要性就没那么突出。

考研国家线下降的现象仅涉及研究生招生。相对于此现象，笔者更关注的是其反映的研究生教育大众化趋势。根据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马永红等学者的看法，在学研本比在精英化阶段低于15%，在大众化阶段介于15%～50%。研究生不断扩招必然会推动研究生教育的大众化。根据前述标准，我国一些发达地区的研究生教育已经进入大众化阶段。

该阶段研究生教育的定位、教育方式以及学生的教育选择与精英化阶段应有较大差异，笔者仅就硕士研究生教育展开讨论。

首先，大众化阶段的硕士学位在绝大多数情形中是终结性学位，也是不需要产生原创性知识创新就能获取的学位。因此，该阶段的硕士研究生教育定位应是高层次的专业教育，是为职业和工作岗位做准备的教育。满足职业工作岗位所需的人才规格和素质要求是硕士学位点设立及发展的“第一性原理”。我国大力发展硕士专业学位便很好顺应了这一趋势。

不过，很多研究生培养单位没有对此做好准备。比如，硕士研究生绝大多数都要进入企业工作，但很多专业学位点根本就没有做好企业人才培养的需求调研，在完全不了解企业招聘要求的情况下仓促上马建设，导致毕业生难以“适销对路”。

其次，硕士研究生教育的方式及其背后的制度也需要作出调整。例如，本研一体化培养应有较大范围的突破。当我们观察欧洲的研究生教育时，会发现德法等国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本研一体化培养，只是“博洛尼亚进程”后，才将原有的学制分解为本科和硕士，但培养模式和教育方式并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

当前，我国的本研一体化培养仅限于极少数高校和学科专业，是一种吸引优秀学生的特殊政策优惠。本科生的招生培养和硕士生招生培养条块分割，两者的衔接和贯通极度不足。大量学生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考研、保研的无谓竞争中。如果本研一体化培养的教育方式和制度能有较大范围的突破，课程教学、科研训练、专业实践、学位论文等就能很好地统筹起来。研究型大学读研比例非常高的部分院系学科，应该主动实施这样的改革。

最后，大众化阶段学生的研究生教育选择应更加理性。理论上说，研究生已经成年，读研期间应有比较明确的学业和职业规划。但笔者在研究中发现，有的学生完全不知道如何读研究生，甚至有的本科“学霸”在研究生期间也会陷入迷茫状态。学生需认识到，读研是有很大沉没成本和风险的，读研并非读“大五”“大六”。大学应在学生就读本科阶段时，就提供更高质量的学业深造与职业规划服务，而部分高校却将提高考研率作为事实上的“目标”去追求，本科教育办成了考研预备和培训教育，“学为中心”被异化，这显然违背了高等教育本身的使命。

（作者系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