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译 | 李思辉 王悟诚

“当衡量成功的标准只剩下第一作者论文时，科研本身就成了一场豪赌。”近日，一位神经科学研究者的深刻反思在学术圈引发广泛共鸣——她本人直到博士五年级，才发表第一篇以第一作者身份署名的论文。

这位研究者是来自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普嘉什里·切蒂亚尔（Poojashree B Chettiar）。她在《自然》杂志职业专栏撰文，首次公开分享了其长达五年的“第一作者论文之路”。切蒂亚尔坦言，这段经历不仅重塑了她对科研进展的理解，更让她找到了一种超越论文发表的成长衡量方式。

切蒂亚尔

博士旅程的“圣杯”

在学术界，尤其是生命科学领域，第一作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通常来说，很多旨在扶持科研起步者的青年科学基金，其评审专家都普遍看重申请人的第一作者成果。因为这最能直观体现研究者独立完成从实验设计到论文撰写的全流程能力，是评估其创新潜力与项目执行力的关键证据。

切蒂亚尔在文章中写道：“合著意味着‘你参与了故事’，而第一作者则宣告‘这是属于你的故事’。”拥有一篇高影响力的一作论文被普遍视为博士生涯的“圣杯”。它是通往优秀博士后职位的金色门票，是独立的里程碑，甚至是很多培养体系里能否毕业的硬性要求。

在切蒂亚尔所在的中等规模实验室里，一篇高影响力的第一作者论文，不仅是属于学生个人的决定性胜利，也是整个实验室的荣耀。然而，追求“圣杯”的道路，往往伴随着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切蒂亚尔的研究课题始于一个简单而精妙的问题：一种鲜为人知的蛋白质——这类作为受体、助力神经元信号传递的物质，是如何调节大脑学习回路的灵活性的？研究迅速扩展，需要新的技术和复杂的分析。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没有答案，反而引出了更多需要检验和解决的问题。

每一个新的发现都伴随着同一个问题：现在就发表论文，还是应该暂缓发表，以便构建一个宏大的叙事？切蒂亚尔在文章中表示，自己迫切地想要看到多年努力的成果。

建立个人能力的“资产清单”

切蒂亚尔描述了她的焦虑状态：“我的社交媒体动态里全是别人的成功——论文、大奖、博士后奖学金。而我，则与一个庞大的神经科学项目，维持着一场长达五年的‘承诺关系’。”

这并不是说她毫无建树。她的名字出现在她同样为之自豪的合著论文上。在这些合作中，她贡献了数据、分析和专业知识。但她的博士课题被设计成一个“综合性的大故事”，其研究范围在探索过程中持续拓展，而非一系列可发表的碎片化成果。这意味着她成为第一作者的道路比其他同龄人要长。

最艰难的挑战并非来自失败的实验或故障的设备，而是来自内心的焦虑和无形的压力。

“如果没有成果被接收或发表，我常常觉得自己的进步不算数。”她坦言。最终她意识到，如果仅用一作论文来定义成功，她将在等待的重压下崩溃，必须找到其他方式来认可进步。

于是，她开始注意到自己掌握的技能越来越多，并创建了一个简单的电子表格，但里面记录的并非实验数据，而是她个人能力的“资产清单”：掌握膜片钳电生理学、学习运行蛋白质组学、完成曾经令她头昏脑胀的复杂分析……

“在几个月里，我积累了数十个例子。这些不仅仅是发表论文路上的辅助工作，更是我科研能力的永久性提升。”对切蒂亚尔来说，这份不断增长的清单，成了她对抗焦虑、确认自身价值的有力武器。

此外，切蒂亚尔发现讲故事也是一种强大的认知工具。当她用“分手”作比喻来解释她复杂的神经科学研究时，一位非专业人士竟然第一次理解了这个概念。

她意识到，多年来积累的复杂数据和专业术语，最终被转化成了一个简单易懂、引人共鸣的关于失去和改变的故事。她发现，科学不仅具有逻辑性，也具有情感共鸣。讲故事，不仅能帮助公众理解科学，也能帮助科学家自己清晰地阐述观点、完善概念，甚至发现新的研究方向。

长期主义——最奢侈的坚持

切蒂亚尔的经历并非个例。在“不发表就灭亡”的潜规则驱动下，科研生态正面临严峻考验。

这种压力不仅催生了学术不端，更深刻地扭曲了科研的日常。前段时间，华南师范大学一篇题为《模糊的边界：高校研究生何以既无研究也无生活》的论文在知网获得了超11万次下载量。其引发的广泛共鸣，直指一些青年学者因忙于各类非学术事务而陷入“无研究无生活”的困境。

在此背景下，切蒂亚尔选择的“长期主义”科研模式，显得尤为可贵。

“我的项目始于一个简单而优雅的问题。”她写道，“而将项目做得尽可能有意义的愿望，与我自身的职业时钟之间的张力，是我博士生涯中最艰难的教训之一。”

切蒂亚尔的应对策略被总结为“进行长期博弈”。这场博弈的胜利，不在于抢先发表，而在于通过持续积累，获得讲述一个完整、扎实的科学故事的资格。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文章、报道都强调了叙事的重要性。人们非常关注故事如何帮助人们理解科学概念，“但如果讲故事不仅服务于受众，也服务于科学家自身呢？”

切蒂亚尔提出，科学家既是故事讲述者，也是学习者。她参与了三分钟论文演讲（以下简称3MT演讲）竞赛。这项活动要求研究生在三分钟内用通俗语言展示他们的研究。准备3MT演讲时，她意识到，当她把研究成果转化为一个比喻时，她终于理解了它更深层次的意义。她的研究，曾经被技术细节所掩盖，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关于变化、联结和韧性的故事。

与其他3MT演讲参与者的交流也印证了同样的感悟。讲故事迫使他们思考：“全局是什么？为什么这件事如此重要？”

一位研究土壤微生物组的研究者将其研究描述为“赋予无形生态系统以声音”，这帮助她以全新的方式交流和理解自己的工作。

“真正的科学突破，不仅需要创新的思想，更需要甘坐冷板凳的勇气和一套经得起检验的研究流程。”一位国内神经科学领域的教授评论道，“这位博士的分享，为在焦虑中挣扎的年轻学者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成长，远比单篇论文的发表更为重要。”

如今，当切蒂亚尔终于能够以第一作者的身份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她收获的不仅是一篇论文，更拥有足以让她在未来的科研道路上走得更远的研究技能和学术价值观。

相关参考文章：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3348-2

https://wap.sciencenet.cn/blog-3434013-1506988.html?mobile=1

https://medium.com/@chettiarpuja/say-it-simply-see-it-clearly-the-scientists-case-for-storytelling-c0ee46a74b8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