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红霞 来源:澎湃新闻 发布时间:2024/3/11 15: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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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红霞:在复杂、多维的网络里探索生命的奥秘

 

·人体是一个网络,我们目前研究的只是其中一个节点;想真正探索生命的奥秘,必须从更复杂、多维的视角来理解它,从而改变现有的治疗模式。

我的研究生涯是从临床医学开始的。谈起科学观,我很难用一句话或几句话来概括。

人体其实是一个网络,现在很多领域的研究只是其中的一个点,如果要真正探索生命的奥秘,或者某一种疾病的奥秘,就必须要进入这个网络,从更复杂、多维的角度来理解、研究它,才有可能解决一些真正的、本质的问题,进而能够不断改进现有的治疗模式,提高治疗的水平和效力。

我是做乳腺癌临床和转化研究的。最初踏入这个领域,有很大的偶然性。本科毕业后参加临床工作,我的硕士和博士导师是两位临床肿瘤内科专家,且都是从事乳腺癌研究的。所以我的专攻领域是研究生导师给我定的,可以说是一种被动选择。

2000年左右开始从事肿瘤工作的时候,并不像现在把瘤种分得那么细。那时候我国的肿瘤内科还刚刚起步,研究体系还不健全,对亚专科的划分并没有这么精细化,很多综合性医院的肿瘤专科都是刚刚建立。随着对这个疾病的了解,同时也随着自己投入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逐步对这个领域产生了一种情感。

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乳腺癌发病率非常高。以前我们觉得乳腺癌在西方人群中发病率高,但实际上在我们国家,尤其在上海东部沿海地区及相对发达的地区,乳腺癌的发病率越来越高。同时我国乳腺癌的发病跟西方国家相比具有一些特点,比如分期晚、年轻化等趋势。目前,乳腺癌是我国女性的第一大的瘤种,当然,在全球它也是女性肿瘤发病率的首位。

回到刚刚提到的,我从进入肿瘤研究领域进而专攻乳腺癌,看似是一种被动选择,但在被动之后很快转变成一个主动的过程,随着对疾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在研究过程中自己的兴趣被一点点激发,同时也被研究带来的价值驱动。

我2000年毕业参加临床工作,2003年攻读肿瘤学研究生。当时国内的肿瘤研究刚刚起步,正处在向国外学习的起步阶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量化科研能力的指标就是发表论文。但在那个时代,能够在SCI期刊发论文的临床医生凤毛麟角。现在,我们更注重高质量、有影响力、得到国际同行认可的,能够改变我们临床实践的科研成果的发表,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就是在这20年间发生的。

现在,我们有很多学术成果可以站在国际会议上跟国际的同行交流,得到国际同行的引用。不论从基础还是临床研究,我们已经从最初的学习、跟跑到现在的并跑,跟国际同行站在国际水平的同一高度上一起合作交流、攻克难关,也包括同领域的竞争。这中间的转变是一个艰难的长期坚持的过程。当然我们更希望通过自身的努力,我们这一代人或下一代的专家能够领跑国际的一些领域。

确实有人问过我,作为一个临床医生,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做科研?最开始我也没有很深刻的认识,从读硕士、博士开始被动的学习,并没有很崇高的理想,觉得自己一定要通过科研来改变什么,只是觉得职业需要,就去做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培养了兴趣,慢慢转变自己的理解,从被动的迎合到主动的需求。

最根本的转变发生在自己开始做导师、带学生、建立自己的团队,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临床上面对患者的无助,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责任和作为一名医生的使命。医学是一门不断发展和探索的学科,临床上面对很多未知的问题需要我们去研究、去解答,这就需要我们做科研。这种认识建立后,慢慢地从当初的“被动接受”到“主动选择”,再到每一个新发现带来的enjoy(享受)。

这种乐趣,在于做了一些事情之后,能够得到一些正向的回馈,得到同行专家的认可,然后更进一步的,希望能够改进临床实践,为患者带来积极的希望,减少患者的痛苦,能够在其中留下自己的一些印记。“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这既是一位医者的情怀,也是我们的无奈。医学是一门仍在探索的科学,我们是否可以做到“更多是治愈,总是可帮助,也会去安慰”?

科学研究就是自我认识逐步提升、深化的过程,不断地驱动你投入越来越多的精力,不断拓展你的视野,和你研究版图更为广阔的空间和布局。这是一个step by step(一步步)、不断进取、不断前进的过程。要想做好一名医生和研究者,勤奋和执着是两个必备要素。    

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和体会。我做研究生的时候,刚开始学习做研究,缺乏系统的生物学训练,也没有成熟的科学思维,每天就是非常枯燥的实验室工作、模仿与重复。当时真没有认识到自己做的对临床会有什么用。只是简单地希望能够有实验结果,变成文章发表,完成研究生学业。后来毕业了,文章发表了,偶尔会想:难道花了那么时间和精力,花了那么多科研经费,就是为了一篇文章吗?

直到过了好多年,十年前我们乳腺癌临床治疗药物中一种叫做CDK4/6抑制剂这一大类药物的问世,这是一种治疗雌激素受体表达阳性的晚期乳腺癌的靶向药。我欣喜地发现,我研究生的实验中曾经研究过这个靶点(CDK4/6,细胞周期激酶46),也做了一点相关的探索,但研究生毕业后就没有继续下去。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多年来那些枯燥的实验或许真是有很多价值,需要我们去坚持。

每一个医学的进步、新型药物/技术的问世一定是基于非常枯燥的长期实验之后的产物,正是看似枯燥、无用、日复一日重复的实验操作,推动了我们临床治疗的变化。往往从实验室到临床运用之间的这个周期很长,可能需要10年、2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基础研究永远是临床进步的推手,是推动医学进步的原动力。

现代生命科学领域的进步离不开基础研究。作为临床医生来讲,我们可能更关注临床实践,而忽视创新基础的探索,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医生是临床/科学问题的发现者和实施者,我们也有义务成为研究者和转化者,是有计划、有组织、集团式科学攻关中更关键的一环。这个科学攻关包括从基础研究到转化运用的全链条设计。我们要去思考,怎么围绕临床的一些关键问题,进行从基础到转化,到药物研发,再到应用上市的一个全链条的规划设计。

我们当时没有这个概念,也没有这样的条件,现在情况不同了,我们完全可以有这样的视野和设计。我们现在也在尝试,建立转化应用的平台,包括药物研发、精准医疗、液体活检等。虽然我们的团队可能也还没有达到应该有的规模和条件,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开始了这方面的一些工作,开始转型,更关注“有趣”的研究和“有用”的研究。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不断在学习,拓展自己知识面的广度和深度。正如我前面说的,人体是一个网络,很多研究是其中的一个节点,想真正地探索生命的奥秘,就必须基于这个网络,从更复杂、更多维的视角来理解它,才能够改变我们现有的治疗模式。

比如糖尿病治疗药物二甲双胍,现在发现它可以抗肿瘤、抗衰老;一些治疗心脑血管疾病的药物,我们发现它对肿瘤的治疗也有效果……对人体的研究维度变得越来越宽:肿瘤细胞、神经、微环境、免疫、菌群、内分泌代谢、激素、肠道微生态等等,这些都是组成机体复杂网络的关键环节,紧密联系,而不是孤立存在。人类疾病是这些环节中每一个节点异常导致从生理到病理转变的多步骤过程。器官和器官之间、节点和节点之间,都是互通互联的,所以一定要从系统的、复杂的、网络的视角去研究肿瘤。

未来有两个领域非常值得关注,一个是生命科学,一个是人工智能。两个领域都是非常复杂的,但有一定的相似性。两者的节点可能最终也会交汇到一起,就是人工智能/人脑联机。肯定不能光弄一个电脑就行了。AI要跟我们人体内部复杂的网络系统,包括神经、免疫、代谢、微环境等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达到真正的合二为一。目前这只出现在科幻小说或电影中,但我相信这是未来科学的最终趋势。

(作者王红霞,系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大内科主任,主任医师、博导。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首席,复旦大学与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中国抗癌协会肿瘤异质性与个体化治疗专委会主委,上海抗癌协会副理事长,上海医师协会肿瘤学分会副会长。主攻乳腺癌的精准诊治与实体肿瘤的免疫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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