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的一声。
肥皂泡化成无数水滴,阳光下七彩的泡沫飞溅开来,自由自在。
这微不可察的一声,曾多次被Thierry De Pauw抓住——那是天才般的神机妙算在头脑中自由迸发。
他曾任巴黎第七大学(现巴黎西岱大学)数学教授,长期从事数学分析研究,对几何测度论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主要研究课题之一,是探究肥皂膜和肥皂泡的几何复杂性,尤其是在无限维空间中的几何复杂性。
不仅仅是他,普普通通的肥皂泡,早已引得好几代数学家竞折腰。
2024年初,Thierry De Pauw教授全职加入西湖大学理学院、理论科学研究院,任数学讲席教授,并组建几何测度论课题组。
?
Thierry De Pauw 西湖大学供图
Thierry De Pauw成为研究泡泡的数学家,似乎是随机事件的叠加。
先是碰到一个对胃口的数学老师。他开始对“如何证明一件显然是对的事为什么是对的”感兴趣,尤其是涉及几何图形的证明,仍旧是在大开张的纸上看图说话,只是换了一种语言,换了一种更缜密的思维方式。
1988年,中学生De Pauw参加了数学竞赛,以“最优美的证明”获奖。颁奖仪式有点特殊,主办方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奖品,请获奖者挨个上前挑选。轮到De Pauw挑选的时候,只剩下一本书躺在那里。
“看起来我没得挑。”他说,毫无疑问那是一本数学书。更具体一点的话,是关于肥皂泡和肥皂膜的数学书。
那是他与这个古老的数学命题初次见面。
“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想过,可以用数学语言去讨论吹泡泡这件事。”
中学毕业后,De Pauw考上了天主教鲁汶大学。前两年的大学课程忙碌而传统,直到第三年,班上来了一个“怪”老师 。
这是一堂选修课,老师迟到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仿佛刚从澡堂里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他并不着急讲课,而是抛出一个定理,让大家动笔证明,自己则在教室来回巡视,走走停停。
“这简直是最难的数学。”De Pauw心想。
这个想法只坚持到下课。因为“怪”老师说,关于今天这堂课的主题,可以去图书馆找一本书——一本关于肥皂泡的书,“天书”。
肥皂泡这个古老的数学命题,又一次出现了。
“瞧,这是第二个‘巧合’了。”De Pauw去了图书馆,借了这本书。“600多页,内容很难,对本科生来说,简直没法看。”
再没法看,他也看了,还喜欢上了。
到了要写毕业论文的大四,他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选了这本“可怕的大书”去找导师。碰壁了几次才知道,原来导师们也对此敬而远之,甚至那个引导他去图书馆找这本书的“怪”老师,也并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很美妙的数学,但我没办法指导你”,是最常见的回答。
其中一位导师答应了他,但有言在先:“我不研究这个,你既然喜欢,就尽管去试试。”
De Pauw高兴极了。时至今日,他仍然对这位导师抱以最深厚的感激。
论文写得无比艰难。
后来,导师找来一些钱,资助他四处游学,去见那些研究肥皂泡问题、能为他答疑解惑的科学家。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Thierry De Pauw于1993年毕业于天主教鲁汶大学,获得数学学士学位;1998年获得博士学位后,他前往英国伦敦大学学院、美国莱斯大学和法国巴黎第十一大学(现巴黎萨克雷大学)接受博后训练;2002年,他回到母校天主教鲁汶大学,担任比利时法语区基础研究基金会研究员;2008年,他被比利时皇家科学院授予2004~2008年Jacques Deruyts数学分析奖,并在同年接受了巴黎第七大学(现巴黎西岱大学)的教授职位。
对待过程要“卷”,对待结果要“佛”。
De Pauw的学生时代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对自己的学生也同样如此要求:“赶快回家,拼命学习。”
“做任何事都是这样,你要写诗,就得把语言学好,否则只能写出陈词滥调。”换成中国话来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话还没说完,后面那句听上去更残酷:“准备失败。”
“对失败极其包容,应该是数学家和其他人最大的区别。”De Pauw提供了一个解法,“如果一个问题搞不定,就先去搞定下一个,总比坐在角落里哭强一些。”
?
Thierry De Pauw的课堂。受访者供图
今年2月初,中国龙年春节前夕,Thierry De Pauw全职加入西湖大学。
杭州,曾是他认识中国的第一站。2008年,他受邀来中国参加学术会议,地点就是杭州。那年,他从布鲁塞尔动身前往巴黎,接受那里的教授职位,中国只是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
16年后,他选择杭州,继续“泡泡”的研究。
什么发生了变化?
“最重要的是时间。”De Pauw说,“有时间工作,有时间研究,有时间思考。我是搞科研的,这些才是我该做的事。”
西湖大学为教授们提供了充分的学术保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时间——那些费时的、繁琐的行政工作、文书工作,都有专业的行政团队提供支持。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确实很不一样。”
De Pauw总是在和时间较劲。
14岁,中学要求文理分科,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喜欢数学,也喜欢文学,我两样都要学。”整个学校都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文理两科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不少课程安排还有冲突,一个孩子要怎么分身呢?
他偏要学,就像他非要写那篇“泡泡”论文。
他偏要学,就像他大学前两年偏要在数学之外兼修哲学。
时间,他总能想办法挤出来。
“幸运的是,中学老师答应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De Pauw说,世界正在飞速发展,每个学生的个性、特长、需求也早已不尽相同,在一所新的学校、新的机构,适应这些变化要容易得多——没有陈规,没有标签,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这正是西湖大学吸引他的地方。
“成为新事物的一部分令人激动非常,但也必然会有一点点害怕和犹豫,但这就是创新不是吗?我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De Pauw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个小而精的校园里,他将寻找更多对“泡泡”研究感兴趣的人。
找人,在西湖大学是最司空见惯、也是最容易做到的事。一道学术环,自西向东把生命科学学院、理学院、工学院串连起来,从微观层面的细胞、上天入海的工程,到黑箱里的AI算法,都能找到合作伙伴。他也打算组织国际化的学术会议,邀请不同研究方向的数学家共商创新大计。
“我大致草拟了六七个研究方向,它们指向不同的数学分支。”De Pauw掰着手指,“我不可能什么都懂,我所了解的只是科学当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与不同学科背景、教育背景、文化背景的人合作非常重要,他们往往有很不同的想法。”
“数学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在Thierry De Pauw的个人主页上,他将数学天才格奥尔格·康托尔的这句话奉为圭臬。
版权声明:凡本网注明“来源:中国科学报、科学网、科学新闻杂志”的所有作品,网站转载,请在正文上方注明来源和作者,且不得对内容作实质性改动;微信公众号、头条号等新媒体平台,转载请联系授权。邮箱:shouquan@stime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