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日本东京大学开学典礼上的一篇致辞引爆全网，“上野千鹤子”的名字也随之被大众所熟知。此后几年，她的每一次出现总会伴随着舆论的惊涛骇浪。她似乎代表了一种文化符号，“女性主义”“不婚”“厌女”都是她的标签。她成了畅销书作家，近几年在中国翻译出版的图书不胜枚举，且频频霸榜。

退去喧嚣，研究和教育才是这位日本东京大学名誉教授的立身之本。她在日本职校、大专、大学、研究生院和成人教育机构等高等教育机构从事研究和教育工作40余年，是研究成果颇丰的学者，也有想要传授的经验。

上野千鹤子是如何做学问，又是如何教学生做学问的？近期，由文汇出版社引进出版的《从提问到输出：上野千鹤子的知识生产术》就是上野千鹤子深耕研究和教育第一线经验的结晶之作。

始于噪声的信息生产术

本书日文版书名为《成为信息生产者》，借用信息工程的概念，上野千鹤子从“信息”和“噪声”出发向读者传授这一整套“信息生产术”。

“信息源于噪声”“没有噪声，就没有信息”，问题意识则是“捕捉噪声的敏感度”……在噪声的缝隙之中，保有好奇心的人们有了“揪着你不放的东西”，有了想问的问题和想喊话的对象，于是开始提问、提出假设、搜集资料、构建模型、验证假设、找寻答案、写成语言资料，最后发表并传播——这就是研究的过程。

这个过程环环相扣，本书则将整个流程系统化，一一拆解，详细介绍，毫不藏私。书中着重介绍了上野千鹤子的得意之作——上野式定性分析法，这是一种定性资料处理法，主要原理是对收集到的信息先进行“去脉络化”，然后进行“再脉络化”，其关键就在于“信息单元化”。

信息单元化是去脉络化的前提。如果说信息单元是调查者获取的一手资料，那么从中产出的便是“关于信息的信息”，即元信息。之后，又可以从元信息中产出“关于元信息的信息”，即元元信息。通过对资料的“敲骨吸髓”，通过对元元信息的探讨和评论，又可以得到维度更高的元元元信息，也就是结论。

在此信息生产过程中，每生产一次，信息的维度就会上升一级，而信息维度越高，信息生产越是脱离一手资料。这种方法的优势在于总可以回溯到上一级信息，回溯到最初的一手资料，做到“让资料说话”，有效排除了解释者的随意性。因此，这种定性方法广泛应用于寻找问题意识、总结收集到的资料、引导共同讨论等方面。

收件人是谁？

上野千鹤子在书中多次强调，每一项研究、每一篇论文都有一个收件人，那么这套“信息生产术”的收件人是谁呢？本书开宗明义，写给“想做学问的你”。高等教育阶段的学生，特别是今后想做研究的学生，在学校的首要目的不再是念书，而是提出原创的问题，且自己找到答案。

如今的大学教育常被人诟病。关于大学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学应该教什么、理想的大学教育能给学生带来什么价值等问题大多缺乏共识。

对此，上野千鹤子认为，“面对面的、小规模的、师生促膝交谈的研讨组”才是大学教育的精髓，而且永远不会被线上教学所替代，其引以为豪的上野研讨组就是这种教学模式的躬行实践者。

其实，中国早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说，这本应成为大学师生关系之典范。导师有鱼亦有渔，学生得鱼又得渔，皆大欢喜。但现实不尽如人意，有些为人导师者，或有鱼而无渔，或二者皆无，又怎么能指望其授人以渔呢？

于是学生埋怨导师什么都不管、大学什么都不教、自己什么都不会，如上野千鹤子所言“最要紧的东西大学是一点都没教”。其实，与其自怨自艾或埋怨导师，还不如到别处“偷师”，有心之人总能在大学之外学到如何做研究、如何写论文、如何生产信息。

本书的收件人还不止于此。其实，这一门旨在教授“如何成为信息生产者”的课程，最初是为有强烈终身学习意愿的退休人士开办的成人教育项目，课程采用大学特有的小规模研讨组形式，办学宗旨就是无论是谁，不限年龄，只要用心学习知识与诀窍，就能成为信息生产者。即使不为专业社科研究而学习，以自我为研究对象，提出专属于自己的人生问题，给出经验性依据，再得出无可争议的结论，也未尝不是一种有益的尝试。

普适的内功心法

我们对金庸的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并不陌生，男主角郭靖从一个天资不高甚至略显愚钝的小男孩，一步步成长为一代武学宗师，这种蜕变离不开他人生道路上遇见的各位师父。从少时教他射箭的哲别，到教他武功和“打不过，逃”的实用主义经验的江南七怪，从传授他武林绝学“降龙十八掌”的洪七公，到玩闹间教会他“七十二路空明拳”及“双手互搏术”的周伯通，这些人对郭靖都有授业之恩，但我总还是会想到在蒙古悬崖之巅教郭靖全真派内功的马钰。

马钰首先指明郭靖学武不入门的弊端所在，乃是“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马钰并不收徒，郭靖也未拜师，他不传授武功，只是教给郭靖一些呼吸吐纳的法子，但全真内功对郭靖武学的逐步精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两年的“呼吸”练习，郭靖豁然开窍，练江南七怪的各种功夫时也逐渐游刃有余，之后每每陷入险境，他也常凝神屏息，运起全真内功以抵挡外界引诱和干扰。再之后偶遇洪七公，能很快练会降龙十八掌并发挥其至刚至猛之效力，全真派的内功心法更是发挥了极大作用。

上野千鹤子的信息生产术，在一定程度上就像全真派的内功，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基本功。以上野千鹤子在本书中大力推介的定性分析法来说，即使不用在社科研究中，养成信息单元化的习惯，培养总结元信息的能力，建立提炼元元信息的视角，无论如何都是一门性价比极高的内功心法。知识本身可能会过时，但发现和掌握事物间错综复杂关系的能力却不会过时。

采样生活，做知识的生产者

作为普通人，我们往往扮演着信息和知识消费者的角色，认为生产知识是专家学者的事情。但是，即使在某一领域是专家学者，换个领域也不过是起点相同的普通人，所以在大多数日常生活场景中，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如今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也是信息共享的时代，获取信息已经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如果仅仅满足于消费知识，那么很快就会倦怠，陷入边际效用递减的魔咒中。“信息单元化”就像是对日常生活的“采样”，掌握了生产知识的普适内功，拥有了如何生产知识的元知识，就能换个角度审视日常生活，在更高维度指导生活，那么即使身处重重迷雾般的信息世界之中，你我也会豁然开朗，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

任何一项实践活动，无论是做研究还是泡咖啡，参与程度越深入，越接近消费-生产链条的生产端，掌握越专业的知识和能力，从中得到的乐趣也越丰富，随之而来的满足感和价值感也越强。

不仅要消费知识，还要了解知识的生产过程，更要自己生产知识。身处这个日益浮躁的时代，这未尝不是一种抵抗消费主义的生活哲学与实践方法。你何不试试？

《从提问到输出：上野千鹤子的知识生产术》，[日]上野千鹤子著，曹逸冰译，文汇出版社2024年10月出版，定价：49元。出版方供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