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辰

最近，国家大剧院再次上演由英俊小生余少群主演的话剧《风雪夜归人》，这部戏是著名剧作家吴祖光的代表作。

此戏创作于1942年。在全民抗战的大背景下，创作这样一部爱情悲剧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我想这正是吴祖光之所以成为民国才子的原因，真正货真价实的才华都是不合时宜的。

像很多落入俗套的故事一样，《风雪夜归人》乍看之下就是一出老掉牙的爱情悲剧，魏莲生和玉春是一对被旧时代的恶势力所吞没的爱人，苏鸿基是这种恶势力的代表人物，而王新贵则是典型的以怨报德的势利小人，根本连提都不要提。如今，隔着许多年的岁月往回看，这种脸谱化的视角其实未必正确。就像作为一个理性的历史观察者应该把历史人物还给历史本身一样，我们也应该把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置于文学作品本身，其实，王新贵对于魏莲生的出卖，苏鸿基对于魏莲生的报复，无非都是出于三个字——“不得已”。

魏莲生帮助王新贵找到了去给苏鸿基当管家的工作，其实是有恩于王新贵。而当后者看到魏莲生和玉春的关系非同寻常，也曾经善意地提醒魏莲生，劝他别做傻事，并且自己也愿意给魏莲生寻一门亲事，从这一点来说，其实王新贵并非没有报答魏莲生，只是魏莲生太执迷于不属于自己的一段感情。而苏鸿基对于魏莲生的报复，我想是大多数人在此情此景之中都会做的一件事，当他听说老去的魏莲生衣食无着时，他沉默良久，特意吩咐下人送钱给他，即便这是出于一种对于宗教的信仰，但是我想，他毕竟多少弥补了当年自己对于魏莲生所做的一切。

从这一点来看，《风雪夜归人》里面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坏人。魏莲生和玉春的恋爱，在今天看来，不过是一出出轨的戏，在当时就被人看做追求自由恋爱的豪举。看来一个行为本身并没有好与坏，只是置于不同的时代，也许就会被赋予截然相反的意义。这恰如张恨水的名作《啼笑因缘》中樊家树和沈凤喜的爱情离合——最开始樊家树给身为天桥卖唱女的沈凤喜付出了很多，给她钱，帮她租房，供她读书，还给她买了当时很时髦的钢笔。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不过就是一个大学生包养夜店歌女的行为，樊家树如果活在今天，难免要给富二代的脸上再抹上一层黑。然而在张恨水的时代，樊沈的行为就是一种所谓的自由恋爱。像今天很多女性嫁给有钱的土肥圆一样，沈凤喜最终委身于军阀，你也不能说她的做法是错的，给自己找个踏实稳妥的靠山本来就是女性选择婚姻对象的第一初衷。对于这一点，《傲慢与偏见》里夏洛特嫁给柯林斯时的感言更加有说服力。人们对于同样一件事的看法，是会随着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的，有时竟会有云泥之别。

从这个意义上讲，《风雪夜归人》完全可以被重新诠释成像《局外人》那样的作品，即剧中所有的人都是被动的，魏莲生受自己的情感支配爱上了玉春，后者出于同样的原因而爱上他，王新贵提醒不成，转而为保住自己的饭碗而告发魏莲生，苏鸿基出于本能报复魏莲生，后来在宗教信仰的熏染之下转而救济魏莲生，并开始后悔当年的做法。

《风雪夜归人》里面有一句话：“何以至今心愈小，只因以往事皆非。”而与这句话遥遥相对的是纳兰芷若的一句诗：“而今才道当日错，再回首已百年身。”其实所说的正是这样一种人类内心受制于外在世界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