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科 罗海娇 来源:时代周报 发布时间:2014/9/28 11: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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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时南科大最后一课:满场学生起立鞠躬

 

时代周报记者刘科 实习生罗海娇 发自深圳

9月24日的深圳,气温仍超过30摄氏度。对于68岁的朱清时院士来说,这是他在深圳居住的最后几天—9月28日,朱清时将离开深圳,回到合肥与家人团聚。

此前的9月1日,朱清时在南方科技大学的五年校长任期已满,在2014届新生开学典礼致辞后,他向师生、家长们三鞠躬,由于新校长未能到位,朱清时暂时留守南科大。

朱清时这天的日程,与过去五年并无明显区别,他住在深圳市政府为他安排的迎宾馆住处,上午8时许,他惯常出现在餐厅,早餐是两杯果汁、一碗清粥。饭后,朱清时从住处坐车到位于南山区学苑大道1088号的学校。

一天前的9月23日,朱清时在做一个演讲的准备工作—南科大树仁学院的学生,邀请他在9月24日为全校学生做最后一次演讲。这是由学生自发组织的一次活动,考虑到不影响学生的正常上课,演讲时间定在了下午4点后。

为了这最后的告别演讲,朱清时特地找出了一些从未公开过的私人物品,其中包括钱学森先生给他写的一封信。1998年,他刚成为首位中科大培养出的本校校长,87岁的钱学森便给他去信,鼓励他认真办学,朱清时一直珍藏着这泛黄的两页纸。

除此之外,朱清时还找出了一些更久远岁月的见证物,其中包括1962年7月29日数学家华罗庚让助手给他的信,朱清时当时仅是16岁的学生。还有是1965年,朱清时读大学二年级时,他在听华罗庚讲课时的笔记。

演讲的准备工作在23日完成。24日上午,朱清时一直在南科大行政楼三楼最右侧的校长办公室收拾东西,到深圳五年,他还有不少私人物品要带走,其中包括两幅邓小平弟弟邓垦送给他的书法作品,一幅是诸葛亮的“宁静致远”和另一幅“忍”字。中午12点,朱清时离开办公室来到学生餐厅,坐在二楼的角落用餐,这是他的老位置。

“请朱校长安静地离开”

下午四点,穿着蓝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裤的朱清时出现在第一科研楼,400人的报告厅已座无虚席,很多没有位置的学生只能在两侧楼梯上站着。

这场由学生发起的活动,似是给已退位的老者告别的机会。南科大的学生会前主席李荣蓬说:“朱校长将在离校前为我们上最后一课,希望同学们尤其是大一的新生们,能认真听讲。”

在2014级新生入学前,在占地面积194万平方米的南方科技大学校园里,只有610名学生,即使算上1000多名教职工,整个校园仍略显空旷。自2011年开始招生后,南科大首届教改实验班招生48人,2012年招生188人,2013年招生325人。

朱清时珍藏着一张拍摄于2011年的照片,在这张照片中,学生们站在前面,教师和领导站在后面,照片上还有一句他加上去的话:抛弃虚文凭,追求真本事。

“我认识这张照片上的每一位学生。”朱清时在9月25日接受时代周报记者采访时如是介绍,“相片上一个学生,自己参加美国组织的国际数学建模大赛,得了国际一等奖;一个学生,参加国内金融期货的一个大赛,得了特等奖;一个女学生,参加了食品科研工作,论文发表在美国《自然》杂志上;有两个学生已提前毕业被伦敦大学、牛津大学录取…… ”

“第一届学生四十几个,时间长、人数少,所以每个都认识;第二届学生188个,我只认识中间一部分;第三届就只认识个别了,因为时间短,而且人数也多了。”朱清时说。

最后一课的内容是“如何培养创新性人才:回答钱学森之问”,这个主题朱清时在过去已多次提及。在演讲中,他再次总结了自己的改革方法前即探索如何提高学生的创新能力。

他将之归纳为以下几点:去行政化;实行能力素质与知识并重的选拔机制;四年学制,前两年上宽口径的基础课,后两年自选专业,以利于适应交叉学科的发展;实行书院制管理;逐步实现“自授学位,自发文凭”,由社会而不是教育行政领导来评价大学。

朱清时再次说起他的座右铭,来自法国数学家帕斯卡,“人生就像芦苇一样,很脆弱,但人是有思想的芦苇。这就是说,做人要有自己的思想。至少一个人的一生中要体会一下做人的这种伟大”。

2014年,南科大录取本科新生608人,相当于该校2011-2013年三年招生人数的总和,这一招生规模距离深圳市政府原本2000人的计划还有不小差距。目前该校学生已达1218人。演讲结束后的现场提问环节,一名新生向朱清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今年学校的招生规模扩大了一倍,以后能不能保证教学质量?”

朱清时说:“最理想的大学,可能是西南联大和加州理工学院,学生很少,老师很多……大学一定要有多种模式,核心还是追求智慧和真理。”

学生的提问逐步掀起高潮,到最后甚至有了一些悲情成分。一位2014级新生站起来说:“朱校长,您过去说,‘我们都是坐在火车里的人,突然发现火车走错方向了,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跳车’。您为什么做了一届就卸任了,您提前跳车扔下我们,我们的路要怎么走?”

现场再次响起掌声。朱清时短暂沉默了一下说:“我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南科大的工作很操心,也很繁重。很希望有年轻、精力充沛、富有改革意识、更有声望的人来担当重任,谢谢你!”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朱清时被视为一个孤独的改革者。到了现在,他又说,“学生让他没有了孤独感”。

在提问环节,一个2013级的学生站起来大声说:“朱校长,我有自己的一个看法想表达,在演讲前,很多同学围着您要签名,我感觉找您签名的,大概有三种情况:一是表达对您的爱戴,二是想让您签名留字来激励自己,三可能是刷存在感。我觉得,与其淹没在找您签名的茫茫大军中,不如与您有精神上的思想交流。我希望您在演讲完后,能够安静地离开”。

朱清时笑了笑,没有接话。适当的沉默,已是朱清时的处事方式,2009年他上任后,曾抨击中国教育体制的弊端,坚决抵制教育部的诸多规定。离别之际的朱清时,已收敛自己的性格,去处理一些关系。在现场他如是说,“我从来不喜欢说官话,只是想把真实的想法说清楚”。

演讲最后,主持人提起开学典礼上的三鞠躬,提议全体学生起立向朱清时回鞠三躬。满场学生安静地起立鞠躬,朱清时站在台上,也默默地向学生三鞠躬。

礼毕,他安静地离开。

9月25日,朱清时接受了时代周报记者专访。

拿自授文凭的学生代表中国教育改革的方向

时代周报:9月1日,你在给南科大2014级新生的开学演讲中特别提到,“南科大学生一定会与其他学校学生不同”。

朱清时:南科大教学培养方法,跟其他学校都不一样,本科培养从研究中学习,而不是完全靠课堂教授,这样学生的自学能力,创新人才素质提高得很快。第一届学生即将毕业,在国内外都受欢迎,学生已经表现出很强的创新能力,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比不上。南科大这一套通过研究来学习、让本科生都参加老师的科研活动的教学方法、培养人的方法,使我们学生的创新能力会明显高于其他高校,所以我们有信心。

时代周报:明年4月,南科大首届学生就要完成本科学业。据说你是挨个给毕业生写推荐信,这显然是很大的工作量。

朱清时:是的。当然会耽搁一些精力,但我很愿意推荐他们。教改的成果就靠他们受社会欢迎的程度来评断,希望他们都受社会欢迎,找到他们很理想的毕业去路,所以我每个人都推荐。

时代周报:教改最重要的成果是第一届学生?

朱清时:每一届都很重要。第一届学生马上就要毕业,情况更突出,是学校自授文凭,不是国家统一文凭,所以这些学生代表中国教育改革的方向,比后面的学生显得更重要。

时代周报:对于南科大这五年,有人给予很高褒奖和认可,也有人质疑和唱衰,你本人似乎并不爱回应。

朱清时:外界有权利发表意见,但他们不了解我们真正在做的这件事,例如怎样培养学生、学生的具体情况,这些不太抓眼球,媒体也不太愿意多写它。要是去评价外界意见的话,我的精力就花到那些地方去了。南科大是不是办得好,要靠社会来检验。两三年前,南科大很困难时,很多舆论说南科大不行了,走过了回头一看,那些论调就没有了,南科大做成这个样子就已经成功了。

时代周报:在过去五年里,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朱清时:南科大的困难有好几个。最初很困难,什么都没批准,南科大是个零。那时深圳市已经划了几十个亿为南科大拆迁校园,如果连筹建都没有批准,就是未批先建,就违法了。实际上那时候很困难,但媒体不知道,我来之前也不知道。后来我们成功批准筹建,第一届学生招生了,教改实验班是我提的,三个教授出走了,写公开信,那时候南科大刚成立,他们发公开信,社会上就对南科大不看好,认为南科大不行了,当时没有花很多时间辩论,(我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到现在南科大做成了,有这么好的教师队伍,这么高水平的学生,等于现在才回答了他们当初公开信的攻击。两三年前,学校已经有一两届学生了,有些人对学校很不满,到处告状,那时候也是比较困难。南科大在这五年的困难,是不断地有不少事件发生。

时代周报:你提到过,在最困难之时,曾经跟南怀瑾先生交流过,算了一卦,叫困卦。现在是不是已经走出来了?

朱清时:当初处于矛盾之中,很艰难,现在过去了,也放下了,心情就比以前轻松多了。

南科大的自主权太少了

时代周报:除了筹建南科大之外,深圳也积极引进国内外名校合作办学。这两者有着相似的目标,就是希望引进、培养人才。你如何看待和评价这两种不同的创新尝试?

朱清时:我不评价这个,也没有了解得很清楚。南科大在风口浪尖上,我如果评论深圳其他教育的事情,除非是一概赞扬。

时代周报:昨天演讲中,你提到钱学森先生1998年给你写的信。你年轻时在中科大念书,钱先生对你有影响。你是南科大的创校校长,对现在的年轻学生也有影响。

朱清时:之前没有公布过,之所以把信告诉学生,是希望年轻学生把我们与钱学森先生的师生关系传承下去,知道钱学森这么一个人,是中国民族的脊梁,希望以后年轻人学习他的自学精神和态度,昨天公布这封信,让学生读,就是想把他的这种精神传承下去。

时代周报:钱老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朱清时:他实际上是我崇拜的偶像,中国因为有这种知识分子,现在才这么强大,这是他在我心中的印象。

时代周报:你在中科大当了十年校长,在南科大当了五年校长,这两种治校经历,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朱清时:当然很不一样。中科大是个成熟的高校,各种机构、团队都是现成的,校长只需要做一些重要的事,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太成熟、健全了,要想改革也很不容易。南科大从零开始筹建,一方面是困难,因为没有规章制度,前面没有经验,没有团队,这些都要建,从零开始,事无巨细,都要去做;另一方面,没有包袱,改革的事情,做起来会容易些,这是优点,这跟中科大的经验相反。

时代周报:这两种不同的经历,在你的人生中各自占据了什么分量?

朱清时:都很重要。

时代周报:像南科大要办起来,估计要花多少钱?

朱清时:这个很难说。南科大没批下来前,就已经花了五十多亿元在征地、拆迁,不应该全算作南科大的,但是以南科大的名义征地拆迁,结果政府得了这么多地,那么要给国家有个交代,这些钱怎么花,地怎么做。如果再建下去,南科大一期校园花了十七八个亿,继续建下去可能一共需要有四五十个亿。还有招聘教授,就更花钱了,必须要有与国际接轨的薪酬,好的老师要有好的薪酬,研究型大学需要有科研设备做研究基地。

时代周报:某种程度来说,南科大的发展跟深圳市政府的支持是分不开的,但你跟政府的关系似乎是蛮微妙的?

朱清时:嗯……对……关于政府的问题就不回答了。

时代周报:担不担心后继者会有新的方向?

朱清时:当然,有各种可能。但不论什么可能,都是南科大改革实验的一部分,后任者可能做得比我们更好,其他方向,或其他做法,都是改革实验的一部分,我们来观察,看未来。

时代周报:昨天演讲后有一个学生回忆你中午一个人去食堂吃饭离开的背影。你在南科大这五年有这种孤独感?

朱清时:要做创新人才,就要能坚持自己的看法,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你做的是创新的事,可能很超前,理解、支持的人不多,这是经常遇到的,南科大也是这样。确实有时候感到孤独,但教授和学生来到之后,对我的工作是全力支持,所以就不孤独了。昨天的报告,可以感受到学生全心全意在支持南科大的改革,在这气氛下当然不会感到孤独了。

时代周报:如果现在南科大有短板的话,短板在哪里?

朱清时:就是自主权太少了,因为政府持钱,政府抑制钱,南科大按照自己的教学规律来办的自主权不大。(原标题:朱清时南科大最后一课)

徐伟对本文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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