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郑千里 刘丹
在天山西段汉腾格里峰下的巨大褶皱里,深藏着一条绿色的伊犁河谷。这里曾是新疆最后一片处女地。伊犁河在蒙语里是“圣大光明”的意思。现在,427万亩的连片开发计划,将赋予它另一层含义。
“在这里,你不仅可以寻访到《天山景物记》中描述的奇妙仙境,也可以领略戈壁的荒凉之美,更可以体会到绿洲特有的旖旎风光和浓郁的民族风情;集现代文明和完美自然于一身的伊犁正向世人展现出她神圣、神奇和无穷的魅力。”
《中国国家地理》2008年“天府之地”评选,以上这段优美而令人浮想联翩的文字,出自中科院新疆生地所研究员陈亚宁的手笔,他专门为伊犁河谷撰写的“荐辞”。
陈亚宁已经记不清自己来过伊犁多少次了。从北疆的克拉玛依、南疆的塔里木河、到天山脚下的伊犁河谷,陈亚宁这个名字,总是与新疆的碧水黄沙紧紧相连。
塔河生态卫士
“我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出生在塔里木河的河畔,我对这条母亲河,有发自内心深处的独特情感。”这是《科学时报》记者与陈亚宁初次见面时,他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
塔里木河是新疆人民的母亲河,但随着南疆棉田的大面积开发,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塔河下游已经干涸断流了30多年。
如今,人们正在抚平塔河下游的苍凉,实施巨大的生态工程和调水工程,国家对塔里木河流域进行综合治理,共计划投资107亿元,其中向下游生态输水是主要治理措施之一。从2000年5月到2007年10月,塔里木河流域管理局已经先后9次,向塔里木河下游实施生态输水。
从2000年开始,连续9年里,陈亚宁带领他的团队和学生,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跑遍塔河的中下游。
在这片约780公里长、1020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他们建成了国内第一个1∶1的生态水文过程原型监测断面。在国际干旱区内陆河流域中,对相关科学问题的实时监测研究这尚属首例。他们针对塔河下游输水后的生态效应,进行了野外监测和科学实验,研究结果表明,生态输水使河道附近地下水位提升,天然植被逐渐得到恢复,塔里木兔等野生动物开始出没在林地之间。塔河下游的物种已由输水前的17种增加到了目前的27种,天然植被对输水的响应范围达180平方公里,植被盖度比输水前最高增长了3~4倍。陈亚宁他们开展的研究工作,为这项巨大的绿色工程提供了科学依据。
9年来,每年塔里木河流域最热的7~8月,陈亚宁都要带领团队成员到塔河中下游的24个野外断面、84个固定植物样地上做实验。同时,陈亚宁团队的科研人员每年都要在5月到10月间,带着大批国际上先进的野外便携式仪器设备,到这里对胡杨、柽柳等植物的生理变化进行监测。
英苏是需要观测的重要断面之一。2008年深秋时节,陈亚宁的学生陈亚鹏带着记者,从库尔勒驱车4个多小时,来到英苏查看样地现场。
陈亚鹏出生在新疆哈密,2007年博士毕业之后,他选择留在了所里。他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陈亚宁老师和同学亲如手足,相互的感情都很深。”
在英苏样地,陈亚鹏向记者介绍胡杨、柽柳、芦苇、骆驼刺,对这里50米×50米的实验样方内的每株植物,他像是如数家珍。“9年了,每年夏季的4个月,每天早上6点天亮到20点天黑,陈亚宁老师都带着我们来这里搞监测,监测这里的水、土以及植被变化。有些实验要求日夜不间断地监测,我们就在这里连续待上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搭帐篷,轮流值守。”陈亚鹏说。
轮流在野外住宿帐篷,是陈亚宁团队每个人都有的经历。午餐是馕就着咸菜;晚餐用砖块搭土灶,拣些木头烧火,煮一些方便面就火腿肠吃。从几十公里之外的城镇上买来的蔬菜,他们一天只能吃上一顿。
他们的“大本营”在离英苏断面30多公里的招待所,10~20元钱一个床位。有时人多不够住,他们就把房子让给女生,男生什么地方都住过,包括住在羊圈里,老鼠就在他们睡觉的头顶上窜来窜去。
说起在野外艰苦的工作,他们经常重复的一句话就是“习惯了,没什么”。如果要在戈壁里的树林地里小憩,就不得不瞻前顾后,“夏天中午太阳很毒,我们也不敢睡在树下,男生都是把脑袋伸进乔木丛下面,可以勉强遮阳,身体就在外面,晒得人生疼。即便再炎热的天气,女生也不得不长袖长裤,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陈亚鹏说。
他们最害怕的东西叫做“草鳖子”,当地人也谈之色变。一旦被这种虫子叮上,轻则肢体腐烂,重则可能危及生命。每次出野外的动员会上,陈亚宁都要提醒团队和学生们,一定要注意躲“草鳖子”,尤其是在喀尔达依和亚合浦玛汗断面上,更要学会在样地观测中保护好自己。
九年如一日,对塔河下游的生态恢复和保护,陈亚宁他们就是这样风餐露宿,从开展每一个样方、每一株植物的调查开始。
克拉玛依样本
10年前,陈亚宁给克拉玛依石油公司的老总作报告,他的第一句话是:“克拉玛依人在20世纪把荒漠变成油田,在21世纪,有没有可能把荒漠戈壁变成绿洲家园?”
陈亚宁自己给了这个设问句以最好的回答。他提出的荒漠高效生态产业思路,正成为克拉玛依新垦土地大农业的重要科技示范和引领。
作为我国的西部重镇,如今克拉玛依的发展,已经从单纯的“石油之城”中走出来,走出了一条大农业综合发展的路子。这其中,生态学家陈亚宁功不可没。
积20多年对荒漠干旱区进行研究的经验,陈亚宁提出了融生态建设与经济发展于一体,可持续发展荒漠生态产业的思路。他们在茫茫戈壁中,选择出能够适应那里苛刻自然条件的荒漠生态产业内容,提出了发展以甘草、麻黄、罗布麻、肉苁蓉等大宗草药为主要内容的生态草业;选择苜蓿、百脉根、苏丹草等丰产优质的牧草,发展生态草业和畜牧业;选择枸杞、沙棘等经济植物,发展生态林果业;同时对克拉玛依的自然、城市、石油工业景观进行了有效组合,发展荒漠生态旅游业。
在克拉玛依远景规划蓝图中,人们一时很难界定陈亚宁的身份:他既有地质学家的科学方法、经济学家的战略眼光,还有实干家的践行能力。
陈亚宁带领他的团队,建起了2万余亩的克拉玛依荒漠高效生态产业试验示范区,并重点在科技上扶持了三个从事生态产业建设的企业,树立了克拉玛依自己产品的品牌,初步确立了一套荒漠生态产业的建设模式、资本运作模式、产业管理模式和产品开发模式,实现了荒漠高效生态产业基本建设、经营管理、资本运作和市场营销的一体化。
就像马良手中的神笔,克拉玛依的宏伟规划蓝图,今天正在创业者的奋斗足迹中,逐步地一一变成现实。陈亚宁心目中克拉玛依的未来,经济开发和生态保护并重,或许也可以为西部地区上亿人民实现小康,找到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样本。
勾勒伊犁蓝图
如果说10年前,陈亚宁在克拉玛依开展的科学研究,践行了他对新疆科学发展之路的探寻,那么如今,他又要把他功底厚实的一篇篇论文,抒写到伊犁河谷这片更加丰饶秀美的土地之上。
“我对伊犁的感情很深。”陈亚宁说,这不仅仅因为他的多项科研课题在伊犁,也在于伊犁是他开发新疆理想的标准符号。
新疆伊犁河谷是全国7大土地开发区域之一,国家将投入巨资,对伊犁河谷的土地进行开发整理。伊犁河谷的土地开发整理面积总计1096.5万亩,可增加耕地面积530万亩,预算总投资额129.26亿元。这组宏大的数字,鼓荡着陈亚宁这位新疆子弟的心。
目前,由中科院新疆生地所牵头,联合中科院地理所、中国农业大学、新疆农业科学院、新疆林业科学院、新疆畜牧科学院、新疆大学、新疆农业大学,以及伊犁州的相关企业和科研院所的20多个单位100多个科研人员,陈亚宁作为首席科学家,带领他的“联合舰队”,承担了“新疆伊犁河流域水土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试验与示范”。这是一个国家“十一五”科技支撑计划重点项目,经费约4000万元,在新疆几乎是一个天文数字。
“伊犁大开发,土地连片开发面积为427万亩,在‘十一五’期间,我们必须把伊犁拿下!”陈亚宁对伊犁的满腔热情,不仅缘于这里“塞外江南”的如画美景,和“桥头堡”式的战略地位。在陈亚宁看来,国家在对伊犁河谷开发过程中,科技需求十分强烈,作为第一线的科技人员责无旁贷。而伊犁,则是从事水土资源可持续开发利用试验与示范不可多得的理想场所,是中国西部一块“宝地”。
新疆处处戈壁黄沙,“但是伊犁不一样,这里有得天独厚的资源。”陈亚宁说,“新疆西部多水,东边多地,而伊犁的水土资源组合良好。”
在18亿亩的耕地红线日益迫近之时,合理地开发伊犁现有的土地资源,是我国西部大开发的战略性举措。面对伊犁,陈亚宁踌躇满志,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工程,但是,“我们对伊犁的开发,绝对不能重蹈过去盲目开荒的覆辙!”
陈亚宁给伊犁规划的蓝图,可以用三个面向来概括——
一是面向国家,建设我国西部中草药栽培基地及产业体系、生物能源开发基地及产业体系、林纸业基地及产业体系、名优特农林牧产品生产基地及有机食品产业体系。
二是面向中亚,建设西部特色旅游及旅游产品生产与服务体系、向西出口加工基地及现代物流产业体系和高新技术产业基地及相关科研、服务体系。
三是面向新农村建设,结合伊犁河流域多民族聚居特点以及生产、生活和生存环境,构建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模式和体系。
陈亚宁始终坚持,只有大农业开发才是伊犁河谷的开发方向,“这要求把畜牧业、林果业、种植业、生态建设结合在一起,应该在保护的前提下开发。”
伊犁河谷这篇大文章究竟应该怎样做,陈亚宁已然成竹在胸。
《科学时报》 (2010-7-28 A3 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