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 罗逍然
在《爱因斯坦:生活和宇宙》这本出色的爱因斯坦传记中,爱因斯坦绝不是一个偶像,也绝不仅仅是一个年少不得志,但奋发图强并最终大获成功的典型。
要理解爱因斯坦的意义,我认为一定要结合“古典”的概念。当然,在爱因斯坦的理论、科学哲学与内心中,“古典”并不是雅典卫城山门上的多立克石柱(Doric order)或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的油画中那气魄雄浑的艺术形式,也不是海顿的弦乐四重奏或塔尔蒂尼 (Giuseppe Tartini)的小提琴协奏曲中那极尽工秀的音乐风格,更不是阿提卡(Attic)悲剧或弥尔顿(John Milton)的史诗中那古拙与质朴。爱因斯坦的“古典”是一种信仰,扎根于灵魂深处毫不动摇,用作曲家本人的话讲是:“尝试用我们有限的手段探寻自然的奥秘,你将会发现,在所有可以认识的规律和联系背后,存在着某种微妙的、无形的、莫名的关系。对这种超越了可理解事物的力量的敬畏就是我的信仰。”这并不是爱因斯坦独有的信仰,而是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乃至波埃修(Boetius),再到斯宾诺莎、康德等所有西方理性主义者的信仰。不谈那些大哲,上面提到的艺术家、文学家或者音乐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大钢琴家鲁宾斯坦(Arthur Rubinstein)在九十岁接受访谈时也说:“我当然信仰上帝,但它不是一个留胡子的绅士,而是一种力量,一种规律。”
其实,当代中国大学生在接受了这种西式教育后又何尝不会有如此的信念,记得我在高中时,当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同时从两个角度来讲授有关原子和分子结构时,我就受到了很大触动:原来这一切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只是后来我们把眼睛从古人的书本转向了流行的言论,从美丽的自然转向了电脑的屏幕。
当我从电脑前起身,把目光转向窗外时,高大的楼房并不能吸引我的注意,最美丽的景致还是在那些不是人造的东西。一抹温馨的午后阳光,几株懒懒地斜在窗前的低矮杨树,以及活生生的鲜草凄花才是最感人的。我经常欣赏那些杨树上的叶子,它们各具特色,组合在一起更是变化万千的艺术品。当朝曦伸出玫瑰色的手指点亮天际时,叶脉间的露水和旁边的深绿色渐渐泛起青翠的光泽,而到了傍晚,它们又在火烧云与霓虹灯的映照下千变万化、光怪陆离。仔细想一想,一切我们为艺术作品强加的形式名称,都能在这些树叶中找到:夜晚的它们,在色调浓稠的树干的衬托下有几分活泼、又有几分纯洁,活脱脱的古典艺术;中午的它们,在正午的太阳下,好似丢勒的精雕细琢;看那叶片中的纹理,不是洛可可式的纹饰吗;再看它们那大小不一、数目繁多的组合,难道在巴洛克的绘画中找不到吗?
从窗前转回身来,这本《爱因斯坦:生活和宇宙》又出现在眼前,此时再看爱因斯坦的理论和言辞,他和其他的理性主义者一样,其实都是从一个简单的基点出发,为一个简单的目的奋斗,这个目的就是:找到千变万化的世界中那不变的东西。
只可惜,他生在了一个人类文明史上大地震的时代,当然,爱因斯坦不该为这次地震承担全部责任,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引起了音乐史上著名的骚动,康定斯基在1910年创作了第一幅抽象画《构图2号》,包豪斯校舍从1919年建成开始就粉碎了传统的建筑设计观念从而改变了全世界的面貌,文学的发展必定落后于其他艺术形式,但普鲁斯特带着他的《追忆似水年华》在这个领域内向理性主义发起了猛烈攻击。
比所有这一切更重要的还是爱因斯坦,他在简单的信念与追求的推动下,推动了自然科学的大变革,这种变革也直接影响了哲学的发展。
爱因斯坦发展了普朗克的黑体公式,以他自己的天才在1905年用五篇论文震动了物理学界,把晴空中的两朵小小的乌云变成了人类头顶上的狂风骤雨 。但这场深刻的变革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并不是爱因斯坦愿意看到的,哥本哈根学派提出了量子物理的终极法则——不确定性原理,即我们在确定一个基本粒子的动量时,无法确定它的位置。
爱因斯坦不能接受一个“掷骰子的上帝”,所以开始不断向那些哥本哈根的年轻科学家们发起挑战。他一生都在为自己简单却深刻的信念奋斗,虽然在科学理论领域最终失败,但这并不是理性主义的失败。康德如果看到量子物理的不确定性原理,他将认为,因为基本粒子永远无法被直接观察,因而同时确定一个基本粒子的位置和动量将会是一种“理性的僭越”,所以量子物理的不确定性原理不会与理性相悖。我们如果坚定自己的形而上学,也许这些拥有粉碎世界的能量的量子并不会击毁我们的信仰与灵魂。
这部书不仅为门外汉清楚地介绍了爱因斯坦的主要思想,让人了解他的思想和生活如亲见其人,更让读者从爱因斯坦的角度看到了20世纪初那场声势浩大的革命,进而领悟到古典的理性灵魂的内核。想为我这样的门外汉介绍一个大哲或一派理论,绝不能只靠说明,还需要细致的讲解与翔实的考证,它的要求比一般专著要高得多。《爱因斯坦:生活和宇宙》算是个中翘楚,它的译文认真而流畅,是一本值得推荐的好书。(本文获二等奖)
《科学时报》 (2010-2-11 B4 精神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