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字民
爱情是人类文化永恒的话题,艺术永恒的主题。之所以永恒,是因为长久、挚诚、完美的爱情为人人所期待,但在现实中却总是难以实现。
情人节就是由大众创造的一个和爱情有关的最典型的节日。作为一个文化现象,在其源头的传统社会,它既有文化的一面,亦有政治或伦理的一面。而在消费社会的今天,转型中的情人节既有其文化的一面,又有商业的一面。
在当代,情人节不再是民众自发的一种天然文化习俗,而是渗透了商业消费逻辑和民族文化保护等诸多因素,受到民众之外的各种机构和组织的制约、引导、包装甚至炒作的多侧面文化载体。由此,在倡导和谐社会的当代中国,如何使情人节文化中的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文化与商业、大众与社会机构等元素在博弈中求得相对的平衡,既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又是一个现实的课题。
西方情人节和中国情人节
西方情人节原名叫“圣瓦伦汀节”,是为纪念一位为追求爱情而付出生命的名叫瓦伦汀的人而设置的。溯其源,说法很多,有说源于法国的,也有说源于罗马的。但史料表明,有关瓦伦汀的故事大约都在公元3世纪。圣瓦伦汀节的时间,为每年2月14日。
然而据有人统计,西方情人节其实不只是一天,而是十二天——不是连续的十二天,而是每月14日过一次。除圣瓦伦汀节这个传统情人节外,还有日记情人节(1月)、白色情人节(3月)、黑色情人节(4月)、黄色与玫瑰情人节(5月)、亲吻情人节(6月)、银色情人节(7月)、绿色情人节(8月)、音乐与相片情人节(9月)、葡萄酒情人节(10月)、橙色情人节(又称电影情人节)(11月)、拥抱情人节(12月)。当然,这或许是一些“好事者”的矫情炒作,但这一现象至少说明,情人节文化在西方社会如何之盛,在西方大众中怎样“深得民心”。
中国的情人节,是近几年才提出的一个概念,而且至今还存在争议。它的诞生,源于一些有民族主义情结的文化人和一些有“眼光”的商界人士。他们深感于2月14日“圣瓦伦汀节”对中国男女小青年“刻骨铭心”的影响及其令人艳羡的巨大商机,故而提出中国也应该有自己的情人节。
一翻历史,中国古代就有现成的七月七日“七夕节”。牛郎织女的神话,家喻户晓。“七夕节”,是这对被王母娘娘拆散、两地分居长达一年的苦命夫妻幸福团聚的日子。同时,还有白居易千古名篇《长恨歌》中的诗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是历史上著名的李隆基和杨玉环“七夕”所盟的誓约。由此足以证明,“七夕”就是爱情主题的节日。于是,“七夕”就被呼吁应确立为中国的情人节。
表面上看,“圣瓦伦汀节”和“七夕节”都是关于美好爱情的节日,似乎中外情人节没什么不同。但如果往深层探究,从文化密码的角度,我们会发现两者还是有许多明显的差异。
其一,西方情人节是源于大众的自觉行为。其二,“圣瓦伦汀节”已经完成现代性转化,和西方现代工业社会的价值理念和文化逻辑非常融洽、合拍。其三,两个情人节的文化内涵、风格以及对爱情的理解定位也不同。
中国的情人节在农历七月七日,这时已是初秋(已经立秋),是爱情成熟,瓜熟蒂落的季节。在古代,“七夕节”又称“乞巧节”,是少女在瓜田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的情话,同时陈列瓜果,向“天孙”(即织女) “乞巧”的节日。“乞巧”的目的旨在求得神女的护佑,变得聪慧娴熟——精于织布、绣花等“女红”,提高自身素质,以便将来找个好婆家。
相对而言,“七夕节”比“圣瓦伦汀节”的内涵要丰富、复杂,但其爱情的主题却显得婉转、暧昧、含混不明。女郎织女“七夕会”是天上的事,地上的人只需抬头仰望天河,痴痴臆想即可。人间的习俗主要是少女“乞巧”。这个仪式里,没有小伙什么事,姑娘一个人一个人完成即可。
另一习俗,就是听老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虽说是爱情故事,但经过礼教文化的过滤,基本不包含什么“少儿不宜”、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内容了。这里,爱情已基本转化为男耕女织、夫妻恩爱的封建家庭伦理教化了。浪漫,不在现实的层面,而隐藏在遥遥天河和美丽鹊桥之间的冲突中。中国的爱情浪漫的意象,不像西方那么直接、率真、简单,而总是复杂、隐晦、含蓄,分量沉甸甸的,味道涩涩的。
中国“七夕节”最终沉淀出的爱情理念是:挚诚恩爱、情投意合、男耕女织、天长地久。这里,显然有家庭伦理回避不掉的影子。有意思的是,后来人间的另一段奇美爱情传奇——李隆基和杨玉环的故事,又为“七夕节”平添了新的内涵。相对而言,李、杨的爱情是超越封建伦理的,具有一定的另类色彩。中国情人节的文化整合和定位,必定是一个非常复杂、甚至有些棘手的问题。
“七夕节”申遗
关于“七夕节”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前重要的不是该不该申请,而是应该如何申请,申请之后该如何开展、实施的问题。
中国“七夕申遗”,从动机来说,政府弘扬民族文化、树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文化人士保护民族传统,守护文化遗产,丰富精神家园;商界借机发展民族文化创意产业,在文化和经济的双赢中既提升GDP、增加就业、强化企业竞争力,同时又提高民族文化软实力以及民众的文化消费和生活幸福指数。大众,又多了个大胆表白爱情、享受美好感觉的节日,如此一来,何乐而不为呢?
但需要提醒的是,这一切都是我们理想的期望。问题的关键在于,诸多良好动机的达成,在逻辑上到底和“七夕申遗”有没有必然的内在联系?
比如,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地道的传统“七夕节”到底有哪些真正的文化仪式性遗存?“七夕节”的文化内涵到底是什么?这是首先要搞清楚的。“七夕节”从文化遗产角度,是否能够或是否应该叫“情人节”?这是需从学理角度审慎辨析明白的。因为世界教科文组织主导的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是真正的文化遗产而非当代人假遗产之名打造的现代创意。如果“七夕”真正的内涵和当代大众或商家所期望的应然的情人节差距过大或存在冲突,那么,我们是否还有热情和积极性去为“七夕”申遗?
当然,也有人说,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的方针是在保护的基础上开发,在开发的同时保护。在我看来,与其这么别扭,还不如换事情以本来面目:把保护和开发拆分开来。该保护的好好保护,该开发的大胆开发。
把真正传统的“七夕节”拿到世界教科文组织去申请保护,不破坏其真正的内涵,保持好遗产的原生态精神遗脉;同时,大胆开发当代中国的情人节。当然,你仍可以放在农历七月七日,也可以放在别的日子。决定权不在文人专家、企业商家,也不在政府国家,而在追求幸福快乐、追求物质消费和精神享受的大众手里。大众,是大众文化真正的、最终的决定者。古代的“七夕节”、“圣瓦伦汀节”,不都是百姓、人民的发明创造吗?
当然,文人、商家、政府也可以继续倡导、引导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主导,但要使一个普通的日子持续地、长久成为一个真正的节日,最终还得要人民大众满意——从心底,甚至潜意识里满意。因而现今阶段,文人、商家、政府的当务之急,首先是认真研究分析、搞清楚本民族的文化无意识,破译本民族的爱情文化的密码。(作者系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科学时报》 (2010-1-12 B4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