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语、希腊语,作为对塑造西方文化起了最大作用的两门语言,在中国遭到冷遇是很不正常的。在一个国家,古典语言是否受到足够的重视,是其综合实力的重要标志。在发达国家,每一个文科博士生都必须修一门古典语言才能毕业,这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世界各国文化传统的重视和传承。

《韦洛克拉丁语教程》,[美]韦洛克著,张卜天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6月出版,定价:99.00元
□张卜天
对于任何一个认真研究西方文化的人来说,拉丁语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在所有古典语言中,希腊语和拉丁语对西方的语言、文学、历史、宗教、哲学、科学产生了最为深远的影响,现存的拉丁语文献浩如烟海。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要想真正深入理解一种文化,就必须学习它的语言。这就好比要想深入研究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就不能没有扎实的古汉语功底。
拉丁语起源于意大利台伯河下游附近的拉丁姆(Latium)地区,是两千年前古罗马人的方言之一,后逐渐取代其他方言而成为罗马帝国的通用语言。罗马帝国崩溃后,拉丁语成为罗马天主教会的官方语言,从而从一种方言变成了一种世界性的语言。中世纪的知识分子用拉丁语保存和传承着文明的火种,虽然语言本身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在这一时期,几乎所有书籍都是用拉丁语写成的,通俗拉丁语《圣经》是当时世界上最通行的译本,拉丁语成为最接近世界性的语言,欧洲各国的本土语言反而难登大雅之堂。尽管在中世纪以后,拉丁语已不在欧洲通用,但它却成为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罗马尼亚语等现代罗曼语的母语,这些语言中的大量词汇都来自拉丁语。可以说,所有这些民族实际上都在说一种现代形式的拉丁语。英语中也有超过一半的词汇直接或间接来源于拉丁语。从这个意义上讲,拉丁语的确是一门活着的死语言(living dead language)。
如果首先学习了拉丁语,再学欧洲其他语言都会容易得多。到了近代,哥白尼、培根、开普勒、笛卡尔、斯宾诺莎、牛顿等近代哲学家和科学家的主要著作都是用拉丁语写成的。直到20世纪初,拉丁语还是每一个欧美儿童必修的基础课程。今天,虽然除一些宗教仪式等少数场合外,拉丁语已经不再作为日常语言使用,但拉丁语语法仍然是制定世界通用的科学名词的依据,从而广泛应用于生物、医学、药学、法学、农学等领域。
对西方文化的研究者而言,学习拉丁语当然主要是为了阅读现存的大量拉丁语文献。考虑到拉丁语在历史上的演变,学习拉丁语的最好方法还是学习两千年前罗马文学所使用的古典拉丁语。因为这是拉丁语的鼎盛时期,学好了它,后来的拉丁语就很容易掌握了。拉丁语朴实无华,简洁有力,精确清晰,为其他语言所不及,但语法比较烦琐,掌握起来并不容易。国内已经出版过的拉丁语教材可谓少之又少。目前市面上较为常见的是各种医药拉丁文和植物拉丁文教材,但其内容过于专业和实用,并不能使读者真正系统地掌握拉丁语。国内比较有影响的系统拉丁语教材首推商务印书馆1983年出版的肖原先生的《拉丁语基础》,类似的拉丁语教材还有商务印书馆1959年出版的谢大任编著的《拉丁语语法》,农业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朱奇武著的《基础拉丁语》,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谢大任、张廷琚编著的《拉丁语自学读本》等等。它们对中国的拉丁语教育事业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功不可没。然而,这些著作对语法的讲解过于简略,术语翻译不太符合当代人的习惯;更重要的是,这些书早已绝版,市面上极难见到,使得想学习拉丁语的人求学无门,以致许多人今天竟不知道拉丁语到底是何种语言。
由于专业的原因,我在研究过程中经常会接触到拉丁语,于是学习拉丁语就成为十分迫切的事情。幸运的是,我在北大哲学系求学期间有机会学习拉丁语,使我打下了一定基础,但课堂上使用的是一本德语教材,读起来毕竟不像汉语和英语那样轻松,而且内容有些简略,如果没有讲解,学起来还是比较困难。这让我深切体会到一本优秀的拉丁语教材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在学习过程中,我接触到了学习古典拉丁语的人都知道的《韦洛克拉丁语教程》,立即被其系统的组织编排、清晰的语法讲解以及所选取的古典作家原汁原味的作品所吸引。难怪《韦洛克拉丁语教程》堪称目前英语世界最经典的古典拉丁语教材,已经风行了半个世纪,如今已是第六版。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用西文讲授拉丁语更加清楚,何必还要翻译呢?影印出版岂不更原汁原味?这么说不无道理,但翻译自有其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这主要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
首先,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学习拉丁语这样一门精密而古老的西方语言需要有莫大的毅力和耐心。面对这样一部对读者的英语水平有较高要求的专业教材,加上书中的术语,中文的协助和引导不可或缺。
其次,翻译这本经典的拉丁语教材有助于规范术语译名,促进语言交流。在以往出过的拉丁语教材中,各种术语的译法比较混乱,有时同一本书中同一个术语竟会有好几个译法。比如“deponent”的译法有“异态动词”、“异相动词”、“冒被动词”,“genitive”的译法有“属格”、“所有格”、“生格”,“gerundive”的译法有“动形词”、“形动词”、“将来被动形动词”等等。在许多情况下,各种译法都有道理,很难作出取舍。我综合多方意见,给出了自认为比较合适的译法,并且必要时在脚注中提到了已有的其他译法。随着我国了解拉丁语的人越来越多,对这些重要术语的译名进行规范既是必需,也是文化自信的表现。
最后,考虑到英语和拉丁语在语法和字形方面的紧密关联,许多单词和语法用英文讲解的确更为直观清楚,因此我只把讲解语法的主干内容译成中文,许多例句、图表和段落原封未动,而且在必要的地方加注了原文。
随着我国对外交流的不断深入,归国人员日益增多,日语、法语、德语、韩语等许多小语种渐渐都成了大语种,许多更为冷僻的语言也有不少专业人才。然而,像拉丁语和希腊语这样重要的古典语言却远远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情。目前国内懂拉丁语的人还不多,懂希腊语的就更少。作为对塑造西方文化起了最大作用的两门语言,在中国遭遇这种状况是很不正常的。在一个国家,古典语言是否受到足够的重视,是其综合实力的重要标志。在德国等发达国家,每一个文科博士生都必须修一门古典语言才能毕业,这充分体现了他们对世界各国文化传统的重视和传承。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增强,拉丁语、希腊语、希伯来语、梵语等古典语言越来越受到重视,必定是大势所趋。毕竟,要想真正深入地了解西方,仅仅学习处于文明最外层的科学技术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从它的文化、哲学、宗教等路径切入,追溯其历史,探求其根源,这时古典语言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工具。好在目前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均已开设相关的课程(不少拉丁语课正是以《韦洛克拉丁语教程》作为教材),愿意学习这些语言的人也越来越多。希望本书的出版能够为我国的古典拉丁语教学助一臂之力,更希望国内能够渐渐形成重视古典语言的氛围,多出好的著作,这的确是纯正的学术研究所不可或缺的。
(本文为《韦洛克拉丁语教程》译后记,标题为编者所加,内容有删改。)
《科学时报》 (2009-9-17 B3 社科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