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6年黄钰生(右)与陈省身合影。

1937年10月,南开同仁在长沙临时大学合影(右四为黄钰生,左三为杨右先)。
□张晓唯
黄钰生(字子坚)先生健朗的体格使他得享92年高寿。从晚清戊戌维新,到上世纪90年代初世界风云变幻之际,其生命历经近一个世纪。作为文教界的耆宿,其阅世之长、经历之繁复,盖属鲜见。他任职南开大学26年,大部分时间是作为张伯苓校长的主要助手襄理校政,曾任大学部主任、秘书长,校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均亲历亲为,可谓南开早年历史的见证人。
南开、清华“双重”学历
黄钰生,1898年4月15日出生于湖北沔阳,1911年13岁时来津寄寓舅父卢木斋(曾任直隶提学使)家中,翌年就读于南开学校。1916年考入清华学校,肄业3年,曾参加五四运动。1919年秋,官费赴美留学,先在劳伦斯学院学习文学和哲学,一年后进入芝加哥大学,攻读教育学和心理学,1923年取得硕士学位。当他开始撰写博士论文时,国内资助经费中断,遂于1925年回国,旋即就任南开大学文科教授。
上述求学经历,可注意者有三:其一,黄钰生在南开学校读书期间,结识与自己同岁的周恩来,两人很熟悉,后来周恩来留学日本时致函冯文潜,信中还问及黄子坚到哪去了,学何专业。黄先生自述:自己有一个“红色晚年”,实出自周总理的引导;其二,黄钰生在南开学校的结业成绩本来名列前茅,却还要考入清华学校继续深造,除寻求官费留学外,两所本在同一程度的学校究竟差别何在?且看黄先生回忆:“英语阅读能力,我记得我从南开毕业时,像西洋通史这样的书每小时能读七八页,我到清华学校插班,我发现清华同学每小时能读10到11页。”黄钰生所具有的南开、清华“双重”学历,为其日后参与西南联大的校务管理,无疑增添了各校相互理解和圆融的因素。其三,中途放弃留美学业而应聘南开教职,固然缘于资助经费不继,恐怕与张伯苓急于用人而诚恳相邀大有关联。黄先生选择教育和心理学为主修专业,原本受到张校长办学经历影响,从稍后黄被“委以重任”的情形推测,南开校方对“自家子弟”有意施予“定向培养”亦未可知。
担任“秘书长”20年
黄钰生在南开曾开设“教育概论”、“心理学”、“西洋教育史”等课程,此类课程构成哲学教育系的主干课程。他授课的特点是,内容丰富,语言精练,逻辑性强,善于启发。据邢公畹先生忆述:“黄先生教学严肃严谨,特别是超人的口才,取得了良好效果。他讲心理学,经常座无虚席,外系的学生和青年教师踊跃旁听。”即使后来他兼任繁杂的校务管理,也未放弃教师本职,坚持课堂教学不辍。他于1930年所写《大学教育与南大的意义》一文称:“南大为经济所限,不敢侈谈研究,它只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教学机关,间或有点研究”而已,但是“大学的一切设置、人员、组织,都是为学问而预备的”。显然,当年他属于“学术本位”的守护者。
1927年,黄钰生被委任为“大学部主任”,后改称“秘书长”。南开大学成立时初名南开学校大学部,大学部主任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凌冰担任。凌先生任职6年后辞职,继任者乃化学教授邱宗岳,邱先生两年后卸任,年轻的黄钰生“出任艰巨”,担任此职20余年。其间,适逢南开大学遭日军搅扰破坏的“多事之秋”,他沉着周旋,英勇护校,令人感佩。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浪人在天津策划便衣队暴动,枪炮架设在南开园周边,形势危急。他准确把握局势,组织学生暂避一时,据学生回忆:黄先生“胸有成竹,指挥若定”。七七事变后,日军疯狂轰炸南开大学,他奋力组织指挥师生疏散和物资转移,最后与教务长杨石先、斋务主任郭屏藩3人乘小舟含泪告别战火中的校园。半个月后,他在南京面见张伯苓校长,交上学校的一大串钥匙,以示回复使命,颇有几分悲壮。
35年献给图书馆事业
八年抗战,在多校联合办学体制中,黄钰生的 “事功”扩展到全国教育界。1938年2月,“长沙临时大学”向昆明转移,300余名男生组成 “湘黔滇旅行团”,徒步入滇。该团由教师组成辅导委员会,主席黄钰生,成员有闻一多、曾昭抡等北大清华的教授,师生共同进行长途迁徙。据申泮文先生记述:“旅行团的全部总务事宜,举凡路线选定、前站、宿营、伙食等杂务都担在黄钰生一人肩上。他把全团旅行经费数万元巨款用布带缠在腰间,手扶竹杖,与学生们一道,一步一步地量到昆明。他自嘲说,我这是‘腰缠万贯’下西南啊!”实则,步行团所经之地多为贫穷落后区域,漫漫三千里路,爬山涉水,餐风饮露,投宿破庙茅屋,甚而“枵寝待旦”。作为领队者,黄钰生重任在身,艰苦备尝,历经60余日,顺利抵达昆明。清华同学蔡孝敏晚年在台湾撰文,尚清晰记得“旅行团将抵昆明前一日,黄太太(梅夫人)特由昆明赶来迎接,全团称羡”。
西南联大时期,张伯苓常驻重庆,有关大学事宜委托黄钰生代理。依照三校校长最初分工,张负责建设,因此黄先生到达昆明不久即出任联大“建设长”,大西门外120亩地联大新校舍的落成,凝聚了他的大量心血和付出。1938年秋,联大增设与原有文、理、工、法商4个学院平行的师范学院,黄钰生回归“本行”,担任院长整整8年。该院机构自成体系,寄托了云南父老的热切期望,故而师院及其附属中小学被称为“校中之校”。黄钰生热诚邀聘联大教师到师院兼课兼职,同时与地方政府合作,为当地培养和轮训大量师资,有力改变了云南教育现状。他移植“南开经验”,治理师院附属中学,成效显著。据他忆述:“那几年,附中声誉渐好,省政府主席想送他的女儿来上学,我们坚持先考试后入学原则,表示考及格才收。后来这孩子到别的中学去读书了。”抗战胜利后,联大师范学院及其附属学校整建制留在了昆明,成为云南的教育重镇,人们感怀黄院长的办学业绩,称誉他将“无限遗爱永留西南边陲”。
1946年春,返津的南开大学正式改为国立,黄钰生仍任秘书长,并一度兼任天津市教育局长,努力奔走复校事宜。1948年冬,他放弃南京当局实施“抢救计划”送来的南飞机票,迎来新中国。1951年张伯苓病危,他会同其家属,执笔写下“遗嘱”,后公诸报端;张校长逝世后举行追悼会,致悼词者仍是黄先生,他力求公允评价已故校长的努力令人印象颇深。1952年“三反”“五反”运动中,他被指“贪污”,虽查无实据,却在随后的院系调整中被调离南开大学,转任天津图书馆馆长。在当时看来,此一调动有谪贬意味,然而事实证明,这反而为他发挥另一方面的素养和才能提供了机会,倘若没有这次看来不愉快的遭遇,就不会有其后35年他在图书馆事业上的贡献,不妨说他是因祸得福。晚年黄钰生随和平易、风趣幽默,近乎“人瑞”。随遇而安的性格,莫非是他历经风霜仍得高寿的另一因由?
《科学时报》 (2009-9-1 B4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