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考察中的马丽华
在许多人心目中，西藏是一片神秘的土地，无论是地理环境还是人文风貌，无不以其难以抵挡的魅力，吸引着好奇之心和向往之情。近日，由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中国西藏信息中心、西藏文化网共同举办的“《西藏文化讲堂》走进北京大学”第四讲在北京大学举行。中国藏学出版社总编辑马丽华以《西藏的自然和文化地理》为主讲题目，以宏大的视角，简述了青藏高原的自然演化史，以及西藏地区各大自然板块与文化现象相叠合之奇观。本报将结合对马丽华的进一步访谈，分两期刊登此次讲座的主要内容，本期着重于青藏高原的自然地理方面。
碰撞产生的高原
讲座从一幅名为《牡蛎的环球旅行》的图片开始。该图为古生物学家沙金庚先生绘制，本意在于复原生存于侏罗纪、现已灭绝的牡蛎的一种，如何从现今的南美智利出发，沿着古太平洋的洋流传播的路线图示。它们最终固化在藏北高原的唐古拉山顶，作为化石遗存下来。
“我借助这幅图片，向大家展示距今1亿5千万年前，青藏高原尚未形成时的图景：藏南包括拉萨，与藏北，包括藏东隔海相望。”马丽华介绍说，“在漫长的地质年代里，青藏高原地区的形成和崛起是地球演化史中恢弘的乐章：历经南来板块一次次拼接，藏北和藏东率先出现；直到4千万年前最后一次碰撞中，古特提斯海向西退却，青藏地区全部脱海成陆。”
“自那时以来，青藏高原历经三次隆起、两次夷平的过程。现在，我们正处在第三次强烈隆升的过程中，最终形成我们所看到的地貌和风光：高山深谷，大江大河，相对平坦、景色也相对单调的高原夷平面，以及丰富多彩的活跃的边缘地带——所谓‘活跃’是全方位的：地下是剧烈的地质活动，像汶川大地震就发生在高原的边缘地带；在地面上，则表现为千差万别的自然景观，例如三江并流就发生在横断山脉，滇西北一带60公里的宽度，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并流，蔚为奇观。”马丽华讲道。
“当年，我国著名的植物学家吴征镒先生就是在藏东南的密林中度过了他的六十岁生日。”马丽华讲道，当时，他就坐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上方，俯瞰垂直高度几十公里的距离，差不多囊括了北半球多个自然气候带的所有植被类型，从冰雪带到山地热带。吴先生就说了，全世界的植物学家都应当到这里来。那之后，我国的很多植物学家像徐凤翔、李渤生等等就都来到这里进行过考察，并写下很多很好的专著。
“不同族别的人群也是垂直分布的。”马丽华回忆说，30多年前她刚刚进藏，当时的自治区领导天宝同志在欢迎大会上的一句发言让她记忆深刻，并且在后来得到了验证。“天宝说‘哪里有牦牛，哪里就有藏族’。牦牛和藏族确实是相伴而生。喜马拉雅沿线，海拔3000米以下，没有牦牛的地方，就生活着门巴、珞巴、僜人和夏尔巴人等人群。高原周边的滇、川、甘、青等省份也是这样，藏族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山下谷地分布着其他民族。”
“除了历史的传统之外，可以说是环境造就了族群，形塑了各群体的文化面貌。海拔高度不同，生产生活方式有别，文化即生活方式。”马丽华说。
江河流贯与中国文明
有关青藏高原自然知识的积累，得益于10多年前马丽华对于多学科专家的采访，并为此撰写和出版了《青藏苍茫——青藏高原科学考察五十年》。这部科普读物对于青藏高原的演化史、考察史及其成果进行了文学化的转述。她认为，虽然青藏高原的自然进程与今天的我们只是“遥相关”，但是自从大高原崛起为地球之巅，成为第三极即“高极”，它对于中国、亚洲以及北半球的自然环境和人类生活就产生了重要影响。马丽华以一幅高原河流图示，说明青藏高原何以被称为千山之巅、万水之源、“亚洲的水塔”：黄河，金沙江—长江，澜沧江—湄公河、怒江—萨尔温江、雅鲁藏布江—布拉马普特拉河，西部阿里地区的多条河流，则分别成为恒河与印度河的上游支流。丰富的冰川资源给亚洲提供了巨多的水系。自有人类以来，江河与文明的关系已成为常识。源自青藏高原的大江大河养育了古代中国和古代印度的文明。
“每当我们说起青藏高原，谈到对青藏高原的向往之情的时候，我们也许会说出很多理由，也许还有说不出的、潜在的情结存在，那就是对生命之源、文明之源的根与本的向往；长江、黄河，既是我们的生命和文明之源，也是中华民族的象征。”马丽华如是说。
讲座中，马丽华引用了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中所谈及的理论，即为什么有史以来，中国就形成了大一统的观念？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谈到了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中国命运的三个因素：黄土、黄河、季风雨。
“这三大因素，应当再加上一个长江，皆拜青藏高原所赐。自然环境决定了生存样貌和文化传统，长江、黄河流贯中国，三面环山、一面环海的自然地理形态和以农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连同几千年的交流融合，规定了中国人的生存空间，决定了古代中国的历史走向，形成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基本格局。
“我在完成《风化成典——西藏文史故事十五讲》的同时，也把西藏地区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作了一个较为系统的梳理，尤其是从与古代中国其他民族的交往史中，得出一个结论：为了生存和发展，中华民族团结一致，符合各族群的最高利益，由此把社会成本降到最低，而利益最大化。”马丽华说。
人类何时走上高原
讲座中，马丽华还介绍了一些基本数据。例如：青藏高原的面积约为250万平方公里，人口上千万，藏族人口五六百万，其中西藏自治区的藏族人口有两百六七十万；世居青藏高原的民族有二三十个，等等。
那么，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走上青藏高原的？对于这一问题，马丽华说，四川大学教授、考古学家李永宪特为《风化成典》一书绘制了石器遗存图。这张图显示了青藏高原的一个特别的现象：连几万年前的旧石器都裸露在地表上。
古气候学研究表明，距今3万年到5万年之间，青藏高原的气候非常温暖，就像全新世1万年以来这样。所以考古学家告诉我们，来自黄土高原的智人踏上青藏高原，亚洲人类就此开始了高原拓殖史，迄今已发现的具有东亚石器技术系统的旧石器遗存，分布在藏南、藏北和西部阿里等地。
到了新石器时代，西藏地区先民的特点就是定居了。图示中的新石器遗址比较密集的区域集中在三江流域、雅鲁藏布江中部，包括拉萨河流域。西藏地区发掘的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是昌都澜沧江畔的卡若遗址，距今四五千年前。马丽华说，上世纪70年代，昌都水泥厂建厂挖地基时，发现了一些陶罐、骨器，报告给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文管会马上从四川大学请来了由考古学家童恩正带领的考古队，对其进行了发掘。
2002年，四川大学对昌都卡若遗址进行了第二次发掘，除骨器、角器之外，出土的农作物是旱作的粟米。而在后来的拉萨河谷曲贡遗址，以及雅鲁藏布两岸发掘的两三千年的遗址中，已经有了麦类作物。“麦类作物的出现意味着农耕技术的进步，意味着灌溉农业的出现。高产的青稞大麦则意味着可以养活更多的人。”马丽华说，吐蕃的前身雅隆部落，生活在雅鲁藏布江南岸，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农业生产条件而发展壮大，然后开始了扩张的步伐。到了松赞干布时期，正式定都拉萨，建立了吐蕃王朝。随着疆土向东、向北的持续扩展，从公元7世纪到9世纪，吐蕃与唐朝、与北方诸民族政权既冲突征战，又交流融合，轰轰烈烈，兴衰与共，激荡着中古中国足足两百余年。
（中国西藏信息中心供稿，本报记者孙琛辉 实习记者杨欢/整理）
《科学时报》 (2009-8-18 B4 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