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高端科普图书的生存调查是一个心情越来越沉重的过程。这些有过辉煌历史的科普老品牌,无论“第一推动丛书”还是“盗火者译丛”,它们的前行之路很艰难,甚至看上去是越走越窄。在出版者口中经常听到的是“责任”和“使命”,这些支撑着他们对老品牌不离不弃。一面是国人对科学知识、科学素养的迫切需求,一面却是科普图书的长久疲软。症结在哪?高端科普图书还能迎来希望吗?
现状篇
“第一推动丛书”:“我都想用‘暮年’来形容” 时至今日,号称“点燃了中国人科普热情”的“第一推动丛书”已走过了17年的岁月,当记者问湖南科技出版社编辑吴炜:“如果用人的一生来比喻‘第一推动’(以下简称“一推”),此时丛书的状态是青年、壮年还是……”,“我都想用‘暮年’来形容。”吴炜飞快地说。
“暮年”不免有些过,但吴炜语气中的无奈与感伤也充分显示出丛书出版的艰难。“单从店面码放的位置就可以看出来,在我们出版社所在地长沙市的大型书店里,不仅最重要的位置、码堆的图书没有‘一推’,而且就是在专门的科普书架上充斥的都是《求医不如求己》、《水知道答案》这类生活类科普图书。”由于高端科普图书的受众群小,书店给予的位置就小,而信息宣传渠道的不畅又丢失了很多潜在的读者。恶性循环下,高端科普图书的路也就越走越窄。
吴炜说,近几年来“一推”的销量一直呈下滑趋势,2008年是下滑最厉害的年份,这可能与去年国家大事较多有关。“现在的单本书销量也就6000册到8000册,因为是老品牌,社里不会轻易将丛书停掉。我们既不想降低丛书的品位,也不想放慢出书速度,选择好选题,寻找优秀的译者,图书成本不可能压缩,而销售不好,投入与回报不成比例,出版社就只能是纯粹赚吆喝了。”
湖南科技出版社编辑孙桂钧说,为了让“一推”吸引更多的读者,出版社也为其加入了新的元素,例如推出“插图本系列”,出版了《恒星与行星的诞生》、《图说宇宙》等插图本,就是为了让图书更好读。孙桂钧认为“一推”的品牌在出版社还是有很大带动作用的,“‘一推’的定位本是高端科普,阳春白雪的东西受众总是会小一些。作为我社科普的领军者,‘一推’对社里其他科普图书的推动作用也很大,‘一推’诞生后出版社也在往下衍生做科普,推出了高中低档的科普图书,包括读者面广一点的‘数学圈丛书’及‘科学天下科学之美’丛书等等,就像一个金字塔的塔尖、塔身和塔基。”孙桂钧说。
“一推”在创立之初的销售狂潮中,媒体的作用可谓功不可没,今年,湖南科技出版社也准备在宣传上多下点功夫。借着“国际天文年”,在前不久的济南书博会上,湖南科技出版社联手国家天文馆举办了天文科普讲座,同时还将做一系列的招贴画宣传“一推”中的天文科普图书,此外今年暑假还将举办相关的读书活动。“哲人石”丛书:“做科普是责任和使命”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的“哲人石”丛书在2008年12月刚刚庆祝了丛书出版10周年,今年春天又由于甲型H1N1流感的肆虐让丛书中的《大流感》甫一出版就赚够了眼球,销售更是连连攀升,面市仅6个月就售出了5000册。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总编助理王世平的声音也稍显轻松。她介绍说:“‘哲人石’在刚推出的前两年以每年10本的速度推出,近几年速度有些放缓,但相对同类科普书来说还算比较快,10年共推出图书86本。”
“‘哲人石’中将近一半的图书销售保持在5000本到1万本,算比较理想的状态。和同类科普图书一样,自2005年以后销售情况就有些下滑,尤其是2008年影响比较大,这可能跟整个经济环境有关。”王世平说,“这种情况下,我们尽量从选题上来弥补,出精品书,确保‘哲人石’的品质。”
2003年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曾邀请一些科学界、文化界人士举办科普座谈会,一位科学家说“科学普及将成为我们文化产业中的第一大产业”,因为“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质,唐代是唐诗,宋代是宋词,元代是元曲,明清是小说,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弘扬科学的时代,我们现在的文化特质就是科学”。
“虽然这种提法比较理想化,但有一定的道理,对我们做科普工作的更是鼓励和激励。”王世平说,“如今的科普领域特别是高端科普一直都是微利、无利的状态,如果没有信念的支撑,没有社里的支持,高端科普书只怕也是难以为继,我们做科普更多的是责任和使命。”
“盗火者”译丛:“找到契合度高的书还会继续做”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编辑范春萍做科普书同样出于责任和使命,也更有一份自己的热爱。在她看来,高端科普图书与普通讲述科学知识的图书不一样,高端科普中也有知识的讲解,但它往往不是就知识而说知识,而是站在思想、方法和历史的层面上。这是这类书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也是魅力所在。她对目前图书市场中充斥着许多打着科普旗号,其实根本不具备科学性,甚至是非科学和伪科学的图书表现出极大的担忧。
范春萍多年来致力于科普书的引进和推广,引进了包括《寂静的春天》、《魔鬼出没的世界》、《艺术与物理学》、《怎样当一名科学家》、《社会生物学》在内的一系列科普名著,曾主持出版“绿色经典文库”、“支点丛书”、“大美译丛”等。新世纪初,她又推出了“盗火者译丛”等,其中《推理的迷宫》、《基因组:人种自传23章》、《囚徒的困境》等都有过不错的销售业绩。
说到“盗火者译丛”的现状,范春萍也直言“有些做不下去了”。“‘盗火者’在2008年推出了新书《社会生物学》后就再也没出新书”。她说她现在只是把过去的选题做出来,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上新选题了。做不下去的原因同样是销售下滑、译者难寻、成本增加以及失去支持。
但范春萍说她不想放弃“盗火者”,因为“创立一个品牌不容易,割舍自己的喜好不容易”,她坚信自己在做好书,而好书终会有人读。现在她还在努力寻找选题与市场契合度高的图书,“一旦找到这样的书,我还是会继续做下去。” 范春萍说。
原因篇
无论是引发了销售狂潮的《时间简史》还是“生逢其时”的《大流感》,出版社都一致把它们看做高端科普书的异数、非常态,高端科普就注定微利、无利吗?是靠扶持才能走下去的品种吗?此类图书市场的连年下滑仅仅是大环境的造就还是因为其本身存在的缺陷?
◆◆◆阅读环境 王世平认为科普图书特别是高端科普图书阅读率下降跟我们现今的社会环境有关,“我对一些白领作过调查,白领一般受教育程度高,应该是高端图书的读者,但他们很多说虽然愿意读科普类图书,但是缺少整块的时间和相对平静的环境。白天工作压力大,一点点业余时间或许更愿意读一些轻松的小说、杂志等。相比而言,我们经常看到同类书在美国的市场走得好,其中很多还能攀升到畅销榜,美国人对政治历史文化的兴趣比我们高,我想这与他们的相对宽松的生存环境有关系,如果给我们国家的读者相似的氛围和环境,我相信科普图书的销售肯定会有大的飞跃。”
◆◆◆网络分流 在孙桂钧看来,互联网对纸质图书的冲击最大,分流了很多读者。网络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人的阅读习惯,特别是年轻人习惯读网更甚于读纸本书。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总工程师武夷山就说,每当他提供一些参考读物给自己的研究生,他们都会问:“有没有电子版?”这一点也可以解释2005年以来科普读物销售的连年下滑。当记者在百度或Google中搜索“第一推动”时的确发现了很多下载这套丛书的地址。
另一个分流是现今的图书种类繁多,每年出版的图书有20多万种(册),读者选择的范围更大了,相应的分配给高端科普图书的时间就少了。
◆◆◆扶持不力 《科普法》中明文规定,科普事业的性质是公益事业,国家在政策上要给予必要的扶持。“科普出版是科普事业中的一部分,政府负有很大的责任。作为落实《科普法》的具体措施,国家每年都拿出一定量的资金资助各类科普事业。但实际上高端科普书的出版申请到这样的资金并不容易,对资金分配有决策权的人对科普图书的理解有分歧,有人认为我们出版的这类图书不是科普书,是学术书,甚至认定只有给少儿、农民读的科普图书才是科普书。”范春萍说,“我并不是说低端科普书不重要不需要扶持,但高端科普同样应该得到,甚至更需要支持,因为低端的、知识科普中的内容很多在学校教育中是可以解决的。”
◆◆◆认识偏见 读者对阅读内容的选择,媒体的导向作用非常强大。但是现在媒体对科普图书的宣传并不多,渠道的不畅造成读者对科普图书的偏见,也失去了很多潜在的读者。王世平告诉记者,在《大流感》的签售现场就看到不少人翻看几页后,表示该书“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读”。王世平还认为,电视媒体的介入,能对科普书的销售有很大的作用。上海科技文献出版社与中央科学频道合作,将科普图书与电视节目同步发行,出版的图书销售几乎都在1万册以上就是很好的例子。
另一方面的偏见,也让科普图书难以到达读者手中。因为高端科普图书的作用没有被政府等决策部门充分意识到,于是在图书馆装备、送书下乡这样的公益行为中,很少看到这类图书的身影,也让一些读者没有机会看到好的科普图书。
专家观点?
不做畅销做常销
清华大学教授刘兵:
应该说,这几套中高端科普丛书在我国的科普发展中是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的。也许,我们对中高端科普图书的要求,应该不同于其他类型的科普图书。从表面上看,低端的科普图书似乎印数更多,效益更好,但现在那些书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危机与问题,特别是原创的图书,其原因之一,就是我们严重地缺乏在科普方面的学术积累。虽然国家现在极为重视科普,但在追求近期政绩等因素的影响下,对于中高端科普图书以及科普理论研究类图书,通常是很难得到相应的经济扶持的,而这显然不是一种理想的局面。没有理想的文化积累,低端科普图书的水准和质量就没有保障。
另一方面,从出版者和书店来看,我们现有的体制是不太有利于常销书的出版的,但实际上,真正的畅销书只能是少数,并不是图书出版中的常态,或者说只是特例,科普图书在当前的读者兴趣与市场取向上尤其如此,像中高端的科普图书如果做好了,更应该是常销书。常销书通常才有更长久的文化价值,而且又有着其特殊的文化积累的意义。因此,出版者、发行者应该更多地针对常销书的销售机制做文章。
再有,现有的市场又不是一天半天就可以迅速改变的,特别是在当下图书阅读方面功利倾向明显的情况下。既然作为常销书的中高端科普图书有这样重要的价值,除了政府有关机构应改变观念对之予以大力支持之外,出版社在做这类图书时,其实也是在尽一种社会责任。当然,如果做得好的话,也还可以做到微利,而不是血本无归,当然,要是经济效益很好的话,这里也就不必来谈这个问题了。?
用一种方式使他们上瘾
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总工程师武夷山:
综观我们的科普图书市场,好书还是不少,但在我看来,出了越来越多的好书,并没有吸引越来越多的读者,而只是满足了现有的科普爱好者。任何一本图书要提高发行量,都需要宣传。无论是《哈利波特》还是《时间简史》,在宣传上都花了很多力气。昆曲《牡丹亭》应该比高端科普图书更小众吧,但它的发行量不小,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宣传的功劳。
高端科普图书这个定位比较含糊。这类图书的读者应该受过一定的教育,它必然小众。但又被划分到普及的范围内,还认为它的发行量可以大。这样出版社操作起来就会两边晃。我以为将这类书称为科学文化图书更合适,要承认它小众的市场。
小众的东西并不一定生存得不好,譬如话剧里的小剧场,够小众,但总是有那么一票爱好者。要想小众的东西活得好,其一,东西本身要好;其二,要培养一批爱好者,也就是英文中的hook,用一种方式使他们上瘾。现在我们看到京剧进校园、芭蕾舞剧进校园,从小培养爱好,就有点这样的意思。典型的例子有日本的数据库产业,一开始是政府扶持,大家都可以免费地查数据库,政府扶持起码有10年,等到大家查数据库成为习惯后,就开始收费,但谁也离不开数据库了。所以即使是政府来扶持科普事业,我想也要有这样远大的目光,仅仅是出资做本书、办个活动没有太大的作用。
要想让科学文化类图书的读者越来越不小众,就得培养读者特别是小读者对科学的兴趣。我曾在科学网上看到过王晓峰的一篇博客《创作动漫科普作品 满足社会不同需要》,提出将动漫与科普有机结合,这是一个好的方式,通过诸如此类的手段来吸引更多受众、提升他们的兴趣。这类受众也将是科学文化图书预期的、潜在的读者。
《科学时报》 (2009-6-4 B1 读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