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科学文化与传统科学普及的分野日渐突出，其中一个重要的区分点，就是科学文化论者持有对科学和自然更加宽容的态度和更加包容的心胸。这一点，在刘兵的《面对可能的世界——科学的多元文化》中表现得颇为明显。

 

看似松散随意的文选，其实贯穿着破除占主流地位文化一元观，面对自然和人类社会的更广阔的胸怀。这样在无形之中，科学被从割裂的神坛上取下，置于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现有空间。也恰恰是这种多元性的思考，其实更加深入地揭示了科学的地位与意义。

 

仅仅取科幻文学的几篇研究作为例证。作者并不避讳科幻具有文学属性，甚至还从悬念和惊险等角度对其文学特征进行论述。这比那些持有科幻是科普的工具的苏联式的、“原教旨的”科普工作者，其态度本身就令人感叹。但随后，在对科学、幻想和小说三要素的评判上，他的观点不但超出了原教旨主义者的科学至上论，甚至超过了叶永烈的三者平衡论。在《科幻小说之“科”与“幻”》一篇中，刘兵认为，科幻中的科学，其实不能与当前大学教科书中的科学相提并论，其中有许多想象的成分。而幻想，则是扎扎实实的。因此，幻想才是科幻作品的可读亮点。而基于这个设想导出的“幻想比科学更重要”的结论，则是他的一步跨越。这个跨越非常到位，也非常具有启发性。

 

科幻小说的确是幻想的文学。而这种幻想，确乎扎根于各个时代的文化基础和科学基础。但是，这样的基础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成果？在真实的科学技术史中，我们看到的常常是“单线联系”，成功者和失败者两相对立，胜者为王。然而，这种历史决定论的表述，到底应该怎样认知？另类通路是否也会有一个辉煌的未来？刘兵在他的著作中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应该同样尊重另类科学的种种可能性。笔者认为，这也恰恰是刘兵关注科幻文学的重要原因。因为所有这些另类科学导致的另类历史，都只能到各个时代的科幻文学中去寻找。

 

不是吗？在19世纪的科幻作品中找到占星术、炼金术、燃素说是经常的事情。这些已经被现代科学“证伪”的内容，包含着当时的复杂知识体系背景，以文字的艺术的形式弥留在小说之中。到20世纪早期甚至中期，仍然有大量作品谈到以太。吉普林的《夜班邮船》，把一个以飞艇为主导的航空体系完美地呈现出来。时至今日，仍然有许多作者把脑电波、激光枪当成未来的主要人际交往方式和战争武器。尽管今天我们已经知道太空中没有以太、人类的主要空气动力飞行器也不是飞艇、脑部的电发射对其他人并没有多大效用、激光作为武器的威力无法再引起军事专家的注意，但这些其实都不是科幻作家的“错”。恰恰相反，是科幻作家保存并推演了这些另类的历史，使其在文学场中发扬光大。是科幻作家给这些另类的历史找到了合理的未来，使其至今仍然令人感到激动异常。如果不是这样，那威廉吉布森和布鲁斯·斯特灵的小说《差分器》中的巴贝奇式电脑世界和中国青年作家们合力打造的“蒸汽朋克九州”就不会那么吸引人的眼球。我想，对这样的作品，那些原教旨的“科普研究者”必定会嗤之以鼻，而在刘兵之类的科学文化研究者看来，则会是如获至宝。

 

具有宏观眼界和宽广胸怀，是刘兵的这部著作科学文化著作的一个典型特征。不但如此，笔者还特别佩服刘兵的身体力行改变现实的勇气。几年前，笔者之一在评价刘兵的一本新著时不无担心地指出，科学文化运动其实是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上的。因为这些科学文化工作者的出身，多数来自自然科学领域，而自然科学工作者的那种工作方式有可能使他们的思想变得促狭，像传统科普工作者一样，面对普罗大众，把自己的位置逐渐提升为科学的裁判员或大众的领航员的“高度”。但从刘兵和他的同道几年来的实践我们会发现，他们不但没有退缩到传统的原教旨科普工作者，恰恰相反，他们在为自己的生存所做的辩驳和斗争当中，获得了更加宽广的胸怀和更加博大的视野，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培养出了勇于干预生活的行动的风尚。谁能不说科学文化运动有一个无法限量的未来呢？

 

《面对可能的世界——科学的多元文化》，刘兵著，科学出版社2008年出版，定价：26.00元

 

《科学时报》 (2009-5-7 B2 科学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