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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亮华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09-4-9 23:55:32
普罗米修斯
有关技术的三个神话(之三)

 

神话: 三个核心事实
 
关于普罗米修斯的传说版本不一,这里先提供相关传说的3个核心事实,再提供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中的一个版本。
 
一是窃取技术与天火。普罗米修斯从神祇那里窃取各种技术,再加上火——因为有火才能使用技术,把它们传给人类。这段传说众所周知,不细说了。
 
二是对人类的惩罚。人类学会了使用火,宙斯十分恼火,决定要让灾难降临人间。他命令赫菲斯托斯制作一个女人,名叫潘多拉,意为“被授予一切优点的人”。每个神都对她有所赋予以使她完美。阿弗洛狄忒送给她美貌,赫耳墨斯送给她利嘴灵舌,阿波罗送给她音乐的天赋。宙斯给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让她不要打开。宙斯将这位丽人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厄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深信宙斯对人类不怀好意,告诫他的弟弟厄毗米修斯不要接受宙斯的赠礼。可他不听劝告,娶了美丽的潘多拉。潘多拉的好奇心让她最终打开了那只密封的盒子,里面的灾害像股黑烟一般飞了出来,但是盒子底上还深藏着唯一美好的东西——希望却没有飞出来。从此,各种各样的灾难充满了大地、天空和海洋。
 
三是对普罗米修斯的惩罚。这是在《束缚的普罗米修斯》里的主题。宙斯接着向普罗米修斯本人报复了。他把这名仇敌交到赫菲斯托斯和两名仆人的手里,这两名仆人外号叫做强力和暴力。他们用牢固的铁链把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上,下临可怕的深渊。宙斯每天派一只恶鹰去啄食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肝脏。肝脏被吃掉多少,很快又恢复原状。这位囚徒被判受折磨是永久的,至少也得三万年。尽管他大声悲叫,并且呼唤风儿、河川、大海和万物之母大地,以及注视万物的太阳来为他的苦痛作证,但是他的精神却是坚不可摧的。他说:“就必须承受命中注定的痛苦。”
 
《普罗泰戈拉篇》中的版本
 
这个版本为很多技术哲学文献所援引:
 
从前有一个时期只有诸神,而没有凡间的生物。后来创造这些生物的既定时刻到了,诸神便在大地上用土、水以及一些这两种元素的不同混合物把它们造了出来。等到这些生物已经造好,要把它们拿到日光下的时候,诸神就指派普罗米修斯和厄毗米修斯来装备它们,并且给它们逐个分配适宜的力量。厄毗米修斯对普罗米修斯说:‘让我来分配,你来监督。’他说服了普罗米修斯,然后就开始工作。他把力量给了某些动物,但没有给它们速度,而把速度给了那些比较弱小的动物。他给某些动物装备了武器,而对那些没有武器的动物赋予其他能力,使它们能够自保。对那些形体较小的动物,他让它们能飞,或者让它们能在地底下居住,而对那些形体庞大的动物来说,它们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保护。他的整个分配遵循一种补偿的原则,用这些措施来确保没有一种动物会遭到毁灭。
 
厄毗米修斯充分采取各种措施,使动物免于相互屠杀以后,他又为动物提供能够抵御季节变化的装备,使动物长出密密的毛或坚硬的皮,足以抵挡严寒,也能抵挡酷暑,睡觉时还能用作天然的被褥。他还让有些动物脚上长蹄子,有些动物脚上长茧子,天然地起到鞋子的作用。
 
然后他又给动物指定不同种类的食物,有些吃地上长的草,有些吃树上长的果子,有些吃植物的块根。他允许有些动物吞食其它动物,但使这些食肉动物不那么多育;而对这些动物的牺牲品,他使之多育,以便保存这个物种。
 
厄毗米修斯不是特别能干,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竟然把人给忘了。他已经把一切能提供的力量都分配给了野兽,什么也没留给人。正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普罗米修斯来检查工作,发现别的动物都配备得很合适,只有人是赤裸裸的,没有鞋子,没有床,也没有防身的装备,而此时指定人出世的时间快要到了。普罗米修斯不知道怎样才能救人,于是就从赫菲斯托斯和雅典娜那里偷来了各种技艺,再加上火,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人,因为没有火,任何人就不可能拥有这些技艺,拥有了也无法使用。以这种方式,人有了维持生命所必需的充分资源,但是却没有政治智慧。这种智慧由宙斯保管着,而普罗米修斯不再拥有权力进入宙斯居住的天宫,再说那里有可怕的卫兵防守。但是,他偷偷地溜进雅典娜和赫菲斯托斯合用的密室,他们常常在里面练习拿手的技艺。他拿走了赫菲斯托斯的技艺、雅典娜的技艺以及火,把它们给了人类。通过这种馈赠,人便拥有了生活的手段。据说普罗米修斯以后因为盗窃而被告发,因为厄毗米修斯不小心泄了密。
 
从那时起,人有了一份神性。首先,人成为崇拜诸神的唯一动物,因为只有人与诸神有亲戚关系,只有人建立神坛,塑造神像。其次,由于人拥有技艺,他们马上就发明了有音节的语言和名称,并且发明了房屋、衣服、鞋子、床,从大地中取食。
 
得到了这些供养,人类起初一群群地散居各处,没有城市。但是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后果,即被野兽吞食,因为同野兽相比,他们在各方面都非常孱弱,他们的技能虽然足以取得生活资料,但不足以使他们与野兽作战,他们并不拥有政治技艺,而战争技艺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为了寻求自保,他们聚集到城堡里来,但由于缺乏政治技艺,他们住在一起后又彼此为害,重陷分散和被吞食的状态。宙斯担心整个人类会因此而毁灭,于是派遣赫耳墨斯来到人间,把尊敬和正义带给人类,以此建立我们城市的秩序,创造出一条友谊和团结的纽带。
 
赫耳墨斯问宙斯他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人们中间馈赠这些礼物,‘我是否应该像过去分配技艺那样馈赠这些礼物,也就是说,只送给少数人,让一个人成为训练有素的医生,而让他去为许多人服务?我在分配正义和尊敬同胞的时候也应当用这种方式,还是应当把正义和尊敬同胞分配给所有人?
 
宙斯说:‘分给所有人。让他们每人都有一份。如果只有少数人分享道德,就像分享技艺那样,那么城市就决不能存在。此外,你必须替我立下一条法律,如果有人不能获得这两种美德,那么应当把他处死,因为这种人是国家的祸害。
 
评论:普罗米修斯隐喻
 
与奥弗斯隐喻
 
现代自然主义、进化论的人类概念是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人首先直立,然后变得有智能。直立状态解放了用于操纵物体的手,从而导致工具的制造,因而是人脑的扩大。因此,现代人在解释人性时,更多的援引普罗米修斯隐喻。但如曼福特所说,这种人性的概念对于柏拉图来说是陌生的,柏拉图会更愿意去选择奥弗斯隐喻的。——奥弗斯:传说中的色雷斯诗人和音乐家,曾用美妙的音乐打动冥王,从而救回了自己的妻子。
 
曼福特认为,人的本质不是制造,而是发现或解释。人之提升为人,是因为它拥有一个比任何后来的装备更重要的,能够服务于所有目的的工具——他自己的心灵激活的身体。他说:“如果过去5000年的所有机械发明一下子除去的话,这对生活来说将是一个灾难性的损失;但人仍将是人。可是如果有人拿走了解释功能……那么世间的一切将比英国普罗斯帕号卫星的遥测实验景象更快地消失,人将陷入比任何动物更加孤立无助和野蛮的状态:接近于瘫痪。”
 
技术的起源与技术的外在性
 
斯蒂格勒在引用《普罗泰戈拉篇》版本的普罗米修斯神话后,这个神话表征了人是双重过失——遗忘与盗窃的产物。这对了解技术的起源与技术的外在性具有特殊的意义。
 
从人的基本生物学特性来说,人是一种“尚未完成的”动物。在人类的进化中,人是未经特化的。人类缺少特定的器官,使他们适应于他们的特定的生活环境。他们缺乏战斗性的器官与保护性的器官。他们的器官配备不能使他们能够本能地反应他们的生存环境。与人不同的是,动物能够利用它们的器官配备本能地反应它们的生存环境,具有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因此,作为一个极为脆弱、赤手空拳的物种,人类需要凭借他的智力与思想的力量,创造一个他能够在其中生活的生存环境,改变他原来的境遇来适应他。
 
盖伦认为,从人类身体潜力的限度,可以推导出技术的必要性,这是盖伦技术理论的核心。事实上,有很多学者都持有这种观点。如德国技术哲学卡普早在1887年就提出,工具是人的体外器官,它们是人的自然器官的模仿与延伸。但盖伦进一步发挥了这样的观点,并提出了技术的3种形式:
 
——增加与延伸人类已有技能与能力的强化技术;
 
——使人类能够完成一些以前靠天然的器官配备所不能完成的操作的代替技术;
 
——以及减少能量与解放器官的省力技术。
 
既然技术是人类缺陷的补偿,自然是外在的。技术,意味着人在自身之外。
 
艺术的救赎
 
长期以来,普罗米修斯一直受到人类的赞美,但在马尔库塞看来,普罗米修斯是人类永恒痛苦的象征。普罗米修斯为人类技术进步作出了贡献,但却注定要经受折磨,普罗米修斯的献身精神象征着人类因技术进步而遭受的苦难。马尔库塞认为,人类以往的文化英雄都是普罗米修斯这样的,他们以经受永恒的痛苦为代价而创造文化的,在他们那里,进步和痛苦是相互纠缠的。因此,“普罗米修斯是操作原则的英雄原型。”
 
马尔库塞说,假如普罗米修斯是辛劳、生产和通过压抑获取进步的文化英雄,那么奥弗斯和纳西沙斯代表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现实。奥弗斯和纳西沙斯代表着艺术和美,他们的形象是对一个不受控制和操纵的自由世界的向往。
 
里尔克的《奥弗斯十四行诗》这样写道:“噢,简直是位窈窕女郎,飘飘而来,熠熠闪光,他来自超绝的幸福,那是七弦琴和歌唱。”奥弗斯代表了诗人拯救世界的原型,他的武器是歌唱,他的目的是愉快,他要使美成为人们追求自由的原动力。奥弗斯也代表了人和自然的对立的消除。奥弗斯的歌声安抚了动物世界,使猛狮与羔羊,猛狮与人和谐相处。奥弗斯的歌声打破了死寂,移动森林和岩石——但这是为了使它们去分享欢乐。
 
纳西沙斯形象的意义,是美就在人本身,人应该在自己的内在性中发掘出美,人之回复到内心就是回到美。
 
马尔库塞断言道,奥弗斯的爱欲改造了存在:他用解放控制了残忍和死亡,他的语言是歌声,他的工作是游戏。纳西沙斯的生命是美,他的存在是观照。
 
我好像被带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旷野。远处的烟雾中,一个陌生人正在向我走来……
 
《科学时报》 (2009-4-10 B2 科苑走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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