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是童年时很喜欢的一副对联。尤其是后面那个“燕归来”,总让我想起故园屋檐下,辛勤的燕子一点一点衔泥筑巢的情景。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在乡下,燕子是吉祥鸟;燕子能在谁家做巢,就意味着谁家会有好事。那时,我与兄都是捕捉麻雀、喜鹊、斑鸠等鸟儿的高手,知道鸟们的花花肠子。燕子们对我家,似有一种刻意的提防,我怀疑家运一直不济,也许与我们的顽皮性情有关吧!直到有一天,一只乳燕啁啾着在家门口盘旋,我才下了决心,今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与燕为邻。
筑巢的燕子,是我眼中最勤和最美的鸟儿,还是天生的设计和建筑大师。燕巢多选在檐角的制高点,自下而上筑成一只半碗型的巢。特别是入口,修得精巧而平整,既能遮风挡雨防止燕宝宝掉窝,又便于燕妈妈归巢时立足、喂食。同时,能将柔软的田泥一点点黏合成结实的构架,其湿度、硬度、气候的把握,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我曾仔细观察过它们筑巢的过程,巴掌大的小巢,小燕子不知要来回奔忙多少次。有时候,好不容易衔来的一块泥巴或枯草,没有粘好,掉了,它们从来不去捡,立即回头再找。起初,我以为是燕子们胆小、怕人的缘故。后听专家说,燕子筑巢用的泥,掉到地上便沾了粉尘,基本不能筑巢了。正因为如此精益求精,燕巢使用多年一直固若金汤,从没出过“豆腐渣”工程。记得有一年,邻里两位小淘气偷偷取来竹竿,去捅那燕巢。可怜的燕窝被捅了几个大窟窿,燕子们都惊跑了,那只烂窝片便一直在上面悬着,直到多年以后旧房改造,仍未掉下来。
每年春天,不管天晴抑或下雨,恩爱的燕子们总是夫唱妇随,共营爱巢,而且颇通人性。记得有一年,邻家女跟丈夫闹离婚,找母亲诉苦。母亲给她讲起屋檐下燕子的故事,听得她羡慕不已。后来,她主动找到丈夫,重修旧好。令人格外惊奇的是,翌年开春,他们家的屋檐下,居然引来一对新燕做窝。
燕子筑巢,并不一定完全自己住,还会不失时机让给别的鸟儿。三九寒天,会有麻雀躲到空了的燕巢里去。就有馋嘴的儿童带来楼梯,午夜劫寨将它们一网打尽。只消遭此一劫,受惊的燕子便带一家老少出走。那些空燕巢,会一直在屋檐下待着,蜕化成一种教训、一种岁月的沧桑与记忆。
我曾多次观察过那些燕巢集中的屋檐,屋里的主人对燕子非常友善,从没有故意伤害和惊忧它们。据说,有经验的乞丐每流浪到一个地方,会首先观察那些屋檐下有无燕巢,由巢及人,来推断主人的心肠。是燕子,用它们无声的“巢语”,谱写了一曲曲人与自然的和谐。
住进城里小区后,阳台上偶有燕子光顾。自小在城里长大的太太跟我观念不一样,她嫌燕子巢脏,特别是燕子要将巢筑在空调压缩机上,她担心损坏机身。燕子们很知趣,在我们争吵的第二天就没了踪影。事后,我一直怅然若失。那天,看到报上一则求助信息,说的是一位爱鸟族,发现家里一对燕子夫妇双双失踪,估计可能误食含农药的虫子客死他乡,想花高价聘请鸟专家照料燕巢里三只嗷嗷待哺的乳燕。当时,我的心情便格外沉重,立即在空调压缩机下为燕子设计一方小空间,但燕子们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我能够,我一直想向那对被驱赶的燕子道歉,为一对真诚的朋友,为一份送上门的吉祥。可爱的燕子,什么时候,你们能再一次光临这不再设防的城市屋檐呢?
《科学时报》 (2009-2-27 B3 科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