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代一大批科学大师，包括赵忠尧、李政道、钱学森、华罗庚、王淦昌、彭桓武、任之恭、赵九章、钱伟长、冯秉铨、马大猷、叶笃正、龚祖同、秦馨菱等，都是通过叶企孙的提携才脱颖而出的。叶企孙倾注20余年的精力，为提携人才而呕心沥血，他对于中国近代教育的贡献，当不在蔡元培之下。他把提携人才看作为自己的最高职责，他的教育实践是值得我们认真总结的一份财富。

 

虞昊、黄延复的《中国科技的基石——叶企孙和科学大师们》一书，最近出了第二版。作者在该书第一版的前言中写道：“叶企孙在创立清华物理系和理学院后的短短二十几年（不是50年）内，就培养出百余名院士（包括美国院士）级人物；仅一‘小小的’物理系，就出了五十几名院士，这至少在中国，是独一无二的人才奇迹。而且，他的弟子多集中在中国最重要的科技方面，如两弹一星的主要功臣，几乎都是他的弟子（少数是他弟子的弟子）。而1952年（从那时起‘彻底否定’了他的教育思想和育才方针）以后，40多年来又出了多少名院士？”这是一个许多人都在求解的疑问，随着加强我国自主创新能力、建设人力资源强国任务的提出，这个问题正在变得更加尖锐。

 

 

创新型人才的缺失，从教育角度来审视，虽然说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没有把提携人才作为教师的最高职责来认识，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人才是要靠发掘的。古今中外特别是学术界的优秀人才，少有几人是不经由教师提携就脱颖而出的。这里说的人才，当然不是那种仅仅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正因如此，才有必要借助于教师洞察秋毫的慧眼。

 

优秀人才必须通过平等的竞争来选拔，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这不等于说就不容许给予有潜力的学生某些特殊的关怀，不等于说必须把教育资源平均化地施于每一位学生，更不等于说对于人才应该采取一种自生自灭的方针。要想培养非常的人才，就需要非常的胆略，也需要教育工作者付出非常的代价。优秀的学生虽然不需要把着手教，但不等于说不需要为师长者付出呕心沥血的代价，时时加以点拨，而且这种点拨还不限于课程学习的层面。后来受命创办中南矿冶学院的冯秉铨院士到清华大学求学时只有16岁。第一年他打球、装收音机，还经常从海淀步行到城里看京剧，学习成绩当然达不到进物理系的要求。叶企孙找他谈话，要他改学文科。冯秉铨承认自己不努力，但希望能进入物理系试读一年。叶企孙同意了他的要求。后来他一学期做了1000道高等数学题，达到了物理系的要求。叶企孙与他的那次谈话使他终身难忘。

 

对待那些可能有潜力的学生，为师长者应该舍得花费工夫。对于优秀的学生，一要靠发现，二要靠培养。优秀学生有另外方面的困惑，例如有些人狂妄，有些人想问题走火入魔、钻入了牛角尖，有些人不合群，有些人需要及时提醒他弥补某些知识缺陷，等等。一个人往往会因为一个方面的缺陷而掩盖了其余九十九个方面的优点，如果我们承认“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则，那就不要因为某一个缺点而把人看死。对于优秀学生身上的问题，可能需要更多地采用特殊处理方式。叶企孙当年把才读完大学二年级的李政道破格送到美国读博士。毕业于交大机械工程专业的钱学森，考取了航空专业的留美名额。当时主持清华公费留美学生工作的叶企孙，发现钱学森没有学过航空专业的课程，就特地安排他在清华补修一年，才使他后来到了美国，有可能很快就登上这个领域的最高峰。

 

叶企孙发掘人才，不但对学生，而且对员工。是他延请吴有训到清华大学执教，而且把吴有训的工资定得比自己高，鼓励他继续国外从事的对X射线的研究。后来，叶企孙又推荐吴有训接替自己物理系主任和理学院院长的职务，当时叶企孙还不满40岁。叶企孙不是站在清华大学的立场上，他是赤诚地为人才的发展来考虑问题的。例如，他曾推荐清华物理系的骨干教授赵忠尧出任中央大学物理系主任，推荐萨本栋出任厦门大学校长。

 

 

因为发掘人才这件事不好量化，所以也不好考核，这大概也是未能引起教育界关注的原因。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如果徒知把那几页课文讲好，把规定了指标的那几页论文发表出去，却没有意识到发掘人才的责任，那简直是舍本逐末。最关键的是为师长者要相信最优秀的人才很可能就在自己的眼前。韩愈说过：“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果我们骑在千里马上，但是“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却还在那里感叹天下没有好马，那就实在太荒谬了！

 

但是更深层次的问题恐怕不在于缺乏千里马，也并不在于缺乏识马的伯乐；不在于为教师者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提携人才的责任，而更在于高校的人事部门在考察教师的时候，不应该对教师们的这一份付出熟视无睹。人事部门不应该仅仅考察教师们上了多少学时的课，发表了多少篇研究论文，更应该考察他们对于教师职责理解的深刻性。

 

一个严峻的现实是，叶企孙当年的行为要是放在今天的中国高校中是得不到鼓励的，这就注定了在我们的教育体制下创新型人才匮乏的局面。如果说依靠叶企孙和他周围的一批人，在当年能够为中国和世界发掘出上百位自然科学界的栋梁之材，那么我们今天一旦能动员起更多有责任心的大学和中学的教师一起来做好提携人才这件事，还用得着谁来担心创新型人才的缺乏吗？我们离开人力资源强国的目标还会远吗？

 

《科学时报》 (2009-2-19 B3 科学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