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科学 医药健康 基础科学 工程技术 信息科学 资源环境 前沿交叉 政策管理
 
作者:辛晓征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08-3-20 0:52:26
逝去的广和居
 
在清末民初时期,北京有两处有名的地方。一处是法源寺,一处是广和居。这两处都是京城士大夫聚会的场所。凡大型的文酒之会,一般都在法源寺;日常的聚会,就会去广和居。许多京官离开北京后,最不能忘情的旧京风俗,就是这两处地方。
 
话分两处,难于尽说。今天只谈广和居。
 
广和居创始于道光11年(公元1831年),原名叫盛隆轩,位于菜市口北半截胡同南端。南边是伏魔寺,对面是东楼旧址。广和居没有铺面,从外面看只是一处狭长的四合院。只有进了大门以后,才能在迎面的照壁上看见“广和居饭庄”五个大字。
 
以当时的北京而言,这里的位置非常偏僻,一家饭店驻扎在这里,生意很难兴旺起来。所以广和居初创时,本来胸无大志,格局更是十分狭小;后来虽然屡经充拓,还是相当湫隘,每到夏天都是燠热难耐。因为在《京师坊巷志》上,没有关于广和居的记载,广和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兴盛起来的,一时还难以确论。
 
从我了解的材料上看,广和居的兴盛,应当在咸丰以后,到了同治中期达到鼎盛,逐渐成为知名的老店,以至“名流常宴集于此”。据说,何绍基一家三世都是这里的常客。有一次,他因为还不起旧账,给店家开了一张欠条。店家如获至宝,不但销了旧账,还将这张欠条裱起来,挂在墙上以示招徕,一直被传为美谈。
 
夏孙桐在京做翰林时,就曾亲眼见过这张欠条。他的《感旧诗》第三首:“阅世清帘漾冷坊,名流几辈醉垆旁。东洲诗老留佳话,酒债诸孙尚未偿”,指的就是这件事。至于他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他在《感旧诗》注中说过,“余光绪丁亥始寓京,缪艺风柚岑、余寿平、徐芷帆养吾、刘式甫皆居相近,无三日不会于此。庚子后秦宥横、王病山、李亦元过从较密。”以后每次来京,也都要来广和居,据说旧友重逢“每话昔游,嘅叹不已”。
 
当时,喜欢来广和居的,还不单是一般的文人朝士,连名公巨卿、军机大臣也是这里的常客,所谓“公卿小巷常停辙”。据夏孙桐说,“光绪中,松禅协揆每出城房访书画,辄过饮。抱冰相国自武昌入觐,犹时携客谈艺”,这在《翁同龢日记》和张之洞的诗文中,都可以得到证实。与翁、张两人相比,张之洞对广和居更有好感。他在京时住在南横街,离北半截胡同不远。每有宴集,常约在广和居。他有一首《食陶菜》,说的就是广和居。夏枝巢在《旧京琐记》中说:“士大夫好集于半截胡同之广和居,张文襄在京提倡最力。”这样看来,广和居的兴盛,与张之洞的延誉增重有一定的关系。
 
在翁同龢、张之洞以下,其他略有逊色者,更是不计其数,从李慈铭、王闿运、樊增祥这样的烂名士,到谭嗣同、杨锐这样的革命党都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使一家酒铺成了“政治饭局”,几同于后来的“安福俱乐部”。郑叔进有一首诗,提到他与谭、杨二人的交往,“历历清游似眼前,黄公垆下太凄然。高阳徒侣今何在,难忘璘斑碧血年。”他在诗下自注:“小诗意指戊戌之杨叔峤、谭复生二君及庚子之刘葆真前辈,皆曾与余同饮此肆者也。”有人说,广和居“春盘菜半成名迹,坏壁诗多系史才”,这绝不是夸大其实。
 
不过,以上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实处:广和居到底好在哪里,会让这些人趋之若鹜。简单地说,广和居的好处有三点:一是位置偏僻,为一般市侩所不至;二是轩窗雅洁,服务精到,迎来送往颇有法度;当然,更重要的是三,菜品的精致。广和居是一家饭庄,能够兴盛起来,必然在菜品上有独到之处,为他人所不及。当时,在北京做京官的,大都是南方人。广和居以清淡取胜,最擅长的也是南味。所谓“不将珍错竞肥甘,春韭秋菘味自覃”。李慈铭一生精于馔食,他在一封短札中,将广和居的菜比作王渔洋的诗,这样看来,广和居的菜品,应当更近于江浙一带口味。
 
广和居最早的招牌菜是山药,以“糖蒸山药”闻名。据说,在广和居的墙上曾悬有一幅楹联,上面写的是“十酒斗依金谷爵,一盘春煮玉延肥”。所谓“玉延”,指的就是山药。陆放翁在诗中说:“久缘多病练云液,近为长斋进玉延”,说的就是以山药当素食。但广和居成名以后,最有名的菜是鱼。这道“糖蒸山药”虽然还聊备一格,墙的楹联已经不挂了。广和居的鱼做法很多,最有名的是潘鱼、吴鱼、陶鱼。此外,还有辣鱼和芙蓉鲫鱼。这几种鱼,说起来都大有来头,潘鱼的主人当然姓潘,最初是潘炳年家的私房菜,而吴鱼是吴润生家的私房菜,这样经过“私相授受”后,成为广和居的特色。陶鱼也称“五栁鱼”,原来是杭州五栁居的招牌菜,由户部侍郎陶凫乡传授给广和居以后,竟然独留遗制,成了“广陵散”。
 
除了这几种鱼以外,广和居最有名的菜,还有江家豆腐、韩家肘子、清蒸白菜、瑶柱肚块,这几道菜也都来者不凡,前两道,是江韵涛和韩力畬家的私房菜;后二道是陶凫乡所授,是陶菜中的两道名菜,后来也都成为广和居的独得之秘。
 
从这些历史可以看出,广和居的兴盛意味深长,与以往的士大夫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看,满清时代结束后,广和居理应走向衰败,成为前朝旧物,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过据当时人的回忆,民国肇造以后,“酒肆未随朝市改”,广和居的流风还在。不但墙上的赵行秦草还历历在目,厨下潘鱼、吴鱼和江家豆腐,也仍旧是新一朝京官的“囊中之物”。这也说明,匆忙建立起来的民国原来还是“官国”,“官威如旧,民瘼如初”。
 
反面例子就不举了。从《鲁迅日记》看,鲁迅在北京期间,最常去的饭店就是广和居。他到北京的第二天,就去广和居报到。日记1912年5月7日记:“夜饮于广和居。”以后每个月都去三四次。
 
据钱稻荪回忆,民国后他在教育部时,有一次和父亲去广和居,伙计见了就招呼说,“钱少爷来了”,他本来以为是叫自己,后来发现叫的是他父亲。可见一家三代都是广和居常客的,还大有人在。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在做京官时,就住在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离广和居近在咫尺,理应也是广和居的常客。遗憾的是,周福清的日记后来被鲁迅烧掉了,这件事已经无从查证。
 
广和居的衰败,在北洋政府末期。据说衰败的原因,是因为高等师范的学生包饭,让饭店在生意上不堪负重。是否真是这样,我没有查证。不过据我所知,广和居的老板不甘堕落,为了重振声誉,后来连根搬到了西单全聚德一带。只是一番努力,还是无起色,老板上吊自尽,饭店也倒闭了。古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随广和居一起失去的,当然更多。
 
发E-mail给: 
    
| 打印 | 评论 | 论坛 | 博客 |

小字号

中字号

大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