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错过一次与维苏威火山相遇的机会，那是2003年，我们在罗马开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当时，维苏威已在我的行程中，不想走前碰到一个那不勒斯的朋友，他向我们描述了那不勒斯当时治安混乱黑帮火并的场面，让我们和火山虽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2007年10月有缘再访意大利，我反复提醒自己，此番纵是冒着枪林弹雨，抑或是火山喷发，也要登上维苏威火山，圆我少年时代就魂牵梦萦的火山梦。

 

车只能到达马格里塔山丘，余下的路要步行攀登。踏上松软的火山岩砾石，仰望着不远处的维苏威火山，仿佛已经感到了脚下的灼热。见高不见远，踩上黑糊糊的地面，脚立刻就陷了进去，地面似在微微颤动，让人心惊胆战，这头沉睡了40多年的巨兽不会此刻醒来吧。

 

终于爬上了维苏威火山，站在这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火山岩口，尽管没有想象中喷薄而出的火红的溶流，心中还是涌动着莫名的兴奋。云消雾散后的火山口喘息着，左右岩壁石缝中仍冒出一缕缕青烟，好像在提示每一个造访者，维苏威目前虽在沉睡，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Vesuvius在那不勒斯就是“未熄灭的”意思。同行几个搞地质的朋友，站在巨大的火山口，竟然口出狂言：希望今天我们能见证维苏威火山的爆发，能亲眼目睹火红的溶液喷薄而出，死而无憾了。然而，大家定睛细瞧时，才发现这口大熔炉的底部不过是一些褐色沙石，酷似戈壁滩，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让人称奇的是火山口外，火山溶液曾经流淌过的山坡上，黄花遍地生机盎然。也难怪，在那不勒斯人眼里，维苏威火山既是一个毁灭神又是一个降福的菩萨，数世纪的周期性喷发给这片土地带来了毁灭也留下了生机。每次火山喷发留下的火山灰不仅肥沃了山下的土地，还滋养了一代代那不勒斯人赖以生存的农作物。

 

站在火山口，人们都急切地往山下张望，不用说都在寻找一个共同的目标——庞贝。放眼美丽的那不勒斯海湾，我们惊讶地发现庞贝古城离火山足足有十几公里之遥，真是难以置信，海拔只有1120 的维苏威火山爆发起来，能产生那么大的威力，奔涌而下的溶液竟将十几公里外的庞贝古城顷刻毁灭埋葬。站在维苏威火山口，我们谁也想象不出当年的情景，只有幸存者普里尼奥给后人留下了这样的描述：“8月23日，天际出现了一朵巨大奇特的彩云，狂怒的火山喷出巨大的毒气云团，夹带着火山灰和炙热的砾石瞬间就淹没了困在城中的居民，许多企图从海上逃生的人被窒息而死。”

 

地处欧亚板块、印度洋板块和非洲板块边缘的维苏威火山，在各板块的漂移和相互撞击挤压下，在2.5万年前爆发形成。当时欧洲处于冰河时期，气候干冷、土地贫瘠、林木稀少，只有大片耐寒草原。随着欧洲气候的变暖，加上这里肥沃的火山灰，使得火山周边成为植被茂密的富庶之地。维苏威火山曾一度沉寂为休眠火山。公元79年爆发掩埋庞贝等罗马古城后，维苏威火山再次活跃起来，至今爆发了36次。1631年的大爆发使那不勒斯4000人丧生。1944年“二战”期间是最近的一次爆发，喷射而出数百米的炽热烟柱，战斗停止了，成千上万的士兵都跑去观看这一壮丽的自然奇观。

 

登高远望，维苏威火山周边、庞贝遗址附近的十几个城镇尽收眼底，这里目前居住着100多万居民。真得佩服那不勒斯人的胆量，居民的房子从山脚下密密麻麻无所畏惧地往火山口推进。近期科学家的检测表明，近年来那不勒斯地区的地壳活动仍在加剧。那不勒斯政府担心维苏威火山再次爆发，正以每户2.5万欧元的资助费动员当地居民迁离火山附近，但收效甚微。祖祖辈生活在这里的老年人们，尤其舍不得离开这块富饶美丽的土地。

 

大巴在上山途中在一个小小的驿站休憩，80岁的老人Andrea De Gregorio 向我们介绍他传奇的一生。他是1944年火山喷发中的幸存者，我们感到好奇的是，这位老人，每半个小时用各种语言诉说自己与火山相伴的故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什么信念在支撑他？老人说他的伙伴曾丧生在这里，但他却一点也不恨这座火山，他选择留下，就是要保护这座火山，做火山的保护神。为了方便人们攀登维苏威火山，几十年来，当地政府和外国的公司曾数次出巨资修建登山索道。但是为了保持火山原生态的美，老人和当地的火山保护者奔走呼吁，使这条索道最终被停建。后来Andrea De Gregorio索性把家安在了这个离火山口几十米的废弃索道站台，守护着维苏威火山，几十年如一日，为火山服务了一生。老人说:“我16岁那年亲眼目睹火山爆发，如果维苏威火山最后拥抱了我，那也是我想要的命运。”一本签有他名字的维苏威火山的书成了人们必买的纪念品，看着书中的精美的图片和详实的历史资料，让人对这座山这个老人平添了几分敬慕。

 

下山的途中，我发现，路边山崖上很多树木虽历经摧毁，仍劫后余生，伤痕累累苍松翠柏般的枝体都奋力向天空伸展着，它们以一种姿态生长着，像要触摸什么、祈求什么、逃离什么。这让我想到此前几个小时在庞贝废墟看到的两千年前庞贝城中的古人，火山灰把他们临终前痛苦的表情和肢体包裹成石膏像，生命在一瞬间无一幸免被凝固成了永恒。

 

亲眼目睹这片肥沃的土地，和在这里安居乐业的人们交谈，火山的喘息已变得不再可怕。维苏威火山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会不会再次掩埋人们花几十年挖掘出来的庞贝，这一切好像都无关紧要了。当然，火山女神终有一天会点燃华丽绝美的烟火，任余烬毁灭只开一季的花和只开一季的人。花也好，人也罢，对这片土地的爱永远是他们克服恐惧的强大力量，这种力量陪伴他们生活在物我两忘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