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名:《天堂异客》(Stranger Than Paradise)
导演:吉姆·贾木许Jim Jarmusch
国家:美国、西德
年代: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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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贾木许喜欢拍人和人、人和环境之间的疏离,让一切看起来都空空荡荡,宛若情绪真空。《天堂异客》里,这种空荡是纽约没有生气的街道和公寓,是克利夫兰洋洋洒洒的大雪和雾气,以及佛罗里达望不到边的阳光与大海。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人心空落,电影里的美国死寂得让人觉得漂浮在一个没有空气的星球。
电影很简单,只有情节,不成故事。懒散的威利从姨妈的电话里得知,他的一个表妹伊娃从布达佩斯要到美国克利夫兰,但会先到纽约他的公寓里住上十天。威利痛苦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他不想自己死水微澜的生活被打搅,即便是十天。习惯了在死水上漂着,一点点动静都会让他头疼不已。
一个长镜头跟着伊娃走过冷清凌乱的纽约街头,伊娃拎着箱子,用随身带着的小录音机播放一首叫做I Put a Spell on You的歌曲,歌手霍金斯的声音尖锐刺耳,这音乐来自美国,被一个匈牙利小女孩儿喜欢,在纽约街头却显得格格不入。画面里充满这种尴尬的状态,暗示这个来寻找美国梦的女孩,从一开始就显得不太成功。
伊娃和威利度过了平静的十天,两人的态度一直冷淡,狭窄的屋子里居然被划分成两个界限明确的宇宙。后来,伊娃出门给威利弄来一些罐头和一条香烟,威利开始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他给伊娃买了条美国式的俗艳裙子,算作回礼。两人之间的好感刚刚产生,伊娃却要走了。在街角,伊娃脱掉丑陋的裙子扔到垃圾桶里,换上自己习惯了的裤子。从穿上到脱掉这条裙子,让这条裙子充满一种奇特的意味,疏离与聚合都凝在里面。
兄妹俩这一丁点好感的转瞬即逝,不足以搅动生活。像一只不起眼的蜻蜓飞过水面,留下一个漂亮的身影,但转眼不见了,只在心中剩下一个模糊的映像。也正是这一丁点好感,让威利的冷漠更显著,这好感在威利心里留了映像,但仅此而已。
一年之后,威利和埃迪赌博挣了点钱。他们觉得自己是有钱人了,于是要做些什么,改变一下生活的沉闷,威利想起了伊娃,于是提议开车去克利夫兰。两人驾车很久,到达冰天雪地的克利夫兰,见到老迈的姨妈,也见到了在一间小快餐店打工的伊娃。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但这高兴只停留在这见面之初,愉快的情绪并没能在可以冻结巨大湖面的零下温度中凝固,反而迅速蒸发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接下来的无所事事。威利和埃迪发现,见到了伊娃,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伊娃自己还要对付一个挺无聊的男朋友和快餐店卑微单调的工作。
终于,埃迪觉得没意思,他想回纽约,理由很简单:“你知道,这很搞笑。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但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一样。”威利和埃迪离开克利夫兰回纽约的路上,觉得如果去佛罗里达一定会很有意思,因为那是一个被形容为天堂的地方,埃迪提议如果带上伊娃会更有意思,于是他们调转车头,载了伊娃,一起去佛罗里达。起初他们很兴奋,在车上聊着,伊娃又放起了霍斯金的歌曲。
每次启程去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心里总会涌起一些兴奋,结果这兴奋又仅仅停留在开头,像慌张的火苗,很快熄灭。佛罗里达的几天,威利又恢复在纽约的状态,却把伊娃一个人扔在旅馆。伊娃走到海边,咒骂这场憧憬中很美妙的度假。
电影结尾的意义很明显。在佛罗里达的一些阴差阳错过后,威利坐上了去家乡布达佩斯的飞机,埃迪驾车回纽约,而伊娃回到旅馆,呆坐下来。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呼吸着同样荒芜的情绪。电影中曾经激起的一点点涟漪,归复死水一潭。
在疏离的空气中发现各种复杂而细微的情绪,才更真切感觉到人心中一无所有的状态。一无所有是因为人们仿佛还有着一点什么,但这点东西对生活毫无用处。
贾木许从一开始就很神奇地把人和人、人和环境之间疏离的感觉描述得那么真切,并且坚持讲了20多年,直到2005年《破碎之花》仍旧不离这个主题。他的本事,就是能把环绕在电影人物周围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上,都刻满疏离的情绪,清晰得不需用大脑来显微。甚至贾木许本人和他的电影也仿佛有种相隔甚远的感觉,他好像游荡在电影里,把这些人做的事情指给你看,甚至还在电影里露一小脸;但他又仿佛站在离电影几米外的地方,站在你的身后,冷冷看着这些人的无端寂寞,冷冷看着你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他创造的空空荡荡的世界,对号入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堂,每个天堂里的空气都不一样。贾木许捕捉到令人不安的一种,赋予形状,然后给我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