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人类，1976年唐山大地震、2005年南亚海啸、2008年汶川大地震是否就不会发生？照样会发生，只不过不会有那么多无辜者伤亡了。地球是活动的，从来如此，对于这一基本事实，学过地质学的人是非常清楚的。“沧海桑田”说的就是地球表面巨大的变化。看看北京周边山体的沉积岩石，很少有平行于地面的岩层，40度、50度甚至90度，而它们当初形成时肯定是水平的。何以变成了今天的面貌？地质活动。

 

我们还可以接着造一些反事实条件句，如假如没有人类，地球迄今不会有核武器；假如生物没有天敌并且食物充分，它们会迅速挤满地球表面；假如四川的学校房屋建得结实一点，就不会有那么多可怜的孩子被活活砸死，等等。所谓“反事实条件句”，是指一种假设的关系，前件在当下是不真实的。但是当假定的前件成立时，这种句子通常会推论出一种可能的结果。科学哲学、语言哲学经常讨论这种句子，比如古德曼的《事实、虚构和预测》一书。其实自然科学经常与这类句子打交道，只是因为它隐藏得较深，一般人没有注意。科学哲学家发现，自然科学中的每一条科学定律均与一种反事实条件句相关联，其间有些关系还没有人能够完全说清楚，或者学界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只是一种表面的联系，另外一些人则认为有根本性的关联。我们只需要看一下牛顿第一定律，就知道它确实与反事实条件句有关。我们回忆一下牛顿第一定律：物体在没有受到外力的作用的情况下，会做匀速直线运动或者保持静止状态。只要我们承认系统在时空上的有限性，只要我们承认系统边界的划分是相对的、暂时的，在作出普遍性陈述时就很难避免反事实条件句的限定。

 

2007年美国出版了一本特别的图书《没有我们的世界》，麦克吉本称它为“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实验，是极富想象力的伟大创举”。他连用了两个“伟大”来形容这样一本用反事实条件句为骨架的畅销书。

 

我们已经存在于世，如何还讨论没有我们的世界？坦率说，中国人不习惯这种思维方式。那么是否就因为这件事，中国人与科学的思维方式天生地较隔阂呢？是否就因为这件事，近代科学没有产生于中国呢？事情肯定没有如此简单，但也很难排除这一因素。

 

韦斯曼写的这本《没有我们的世界》确实别出心裁，他把一些历史问题、环境问题、石油问题、大型野生动物的灭绝问题等等，都置于反事实条件句的框架下分析，令人耳目一新。问题依旧是那些问题，但是思考的方式全变了，我们的收获也可能就有所不同。

 

我们人类太把自己当回事，尤其是一些趾高气扬的人，读了这本书后，也许会谦虚些：人不是永恒的，人造物也不是。

 

许多观赏植物，虽然美丽，备受人类宠爱，但是它们会随人类一起快速逝去，因为它们多是一些没有繁殖能力的杂交品种，必须依靠嫁接技术传宗接代。那些优良的甜萝卜，也会快速地变回来野生的味道不好的原初品种。当然了，没有人了，味道的好坏不需要由人来品尝了。如今大田种植的高产玉米，若干代后也会返回到墨西哥原产的玉蜀黍，棒子只有麦穗那么粗。

 

不过，没有我们的世界，对其他物种来说也许倒是一种恩赐。人类工业化过程所聚集起来的毒物铅、汞、镉、铊等，一点一点会重新分散到地壳中去。化工厂停工、汽车熄火等，人类对环境的污染从源头上就切断了，不过残留的油库、油罐、化工厂等会成为定时炸弹，最后它们都被细菌转化为无害的有机碳氢化合物。比较可恶的是玻璃、不锈钢、陶瓷和部分塑料制品，它们会顽固地存在下去。普通钢铁，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钢铁，其实并没有那么坚强，它们会被迅速腐蚀干净，就像现在我们家庭用来洗碗的“钢丝球”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烂得如土一般。

 

有人就有战争，这虽然没有什么硬道理，但大致是一个事实。那么没有战争的世界会怎样呢？结果很奇特。此书第十三章说，战争会极大地摧毁生态系统，比如越战时丛林被落叶剂破坏时。不过，“如果没有化学添加剂，战争竟然往往是大自然的拯救者”。为什么呢？“20世纪80年代尼加拉瓜游击队反叛战争中，米斯基托海岸的渔业和木材开采业全面瘫痪，但灭绝的龙虾和加勒比松树数量很快便大幅反弹。”（第179页）战争期间人类盲目布下许多地雷，战后扫雷相当困难，雷区成了无人敢于涉足的地方，那里的动植物自然就得到了生息繁衍。朝鲜战场停战时画出的三八线两侧共2公里宽的区域，布满了地雷，长期以来却成了亚洲黑熊、喜马拉雅斑羚、欧亚山猫等动物的安身立命之所。

 

当人消失时，人类的伙伴狗会怎样？按生物学家威尔逊的说法，狗会恢复野性，但也不可能存活得太久，因为它没有竞争力了。他还说，人类引种驯化的物种将会受到大自然的淘汰。

 

设想一下，让我们中国人尝试着造反事实条件句，会收集到什么样的句子呢？我在科学哲学课上曾把它作为一项作业试验过，效果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