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的旅行,也许才是真正的旅行。独自行走在异域他乡,却始终能听见自己心灵的声音。2007年6月29日,心里哼唱着《天路》的我,独自背起行囊,从北京出发,踏上去拉萨的列车T27次,开始了一个人的青藏高原之旅。
“对于任何远行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及时出发!”
没有买上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后面背着一个一米高的登山包,前面挂着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左右各拎一个大食品袋,寸步不离地跟着列车长,从列车前走到后,又从后走到前,终于在晚上11点多钟补上了卧铺。
小时候和母亲去江南,曾远眺过白浪翻滚的清澈长江和连天而来的钱塘潮水,也曾在西湖边就着泉眼喝虎跑泉的泉水……而成年后的我,却整日奔波忙碌于狭小的城市,心灵也被繁琐的世事禁锢,慢慢荒芜,日渐狭隘。此行,是去寻找童年的记忆,更想寻找到一个海阔天空的地方。也许,只有到那个海阔天空的地方,才能让自己的内心成为海阔天空的舞台。
天亮醒来时列车已经行驶在渭河平原上,快到西安了,这里是我亲爱的故乡。1300多年前,大唐的文成公主西出长安,沿丝绸之路经河西走廊至今天的西宁,越过险峻的昆仑山脉,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翻过唐古拉山脉,经过金沙江和怒江的上游,穿过辽阔的藏北大草原,用了将近3年的时间才抵达拉萨。1300多年后,我却将沿着唐蕃古道的原路,用一天多的时间走完相同的风景。这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坐火车继续西行,穿越山地峡谷,至甘肃。在黄河流经区,干涸的土地展现了生机。同车有人欢呼“黄河,黄河”。可当列车在几个小时里不断地跨过了一条又一条的“黄河”时,人们沉默了,我更是深深地体会到今日之中国的“有水皆污,有河皆黄”的悲哀。
这么多年过去,中国大地上的河流湖泊一捆捆地死掉了,到处都是水土流失、污染、蓝藻泛滥。长江也已经泥沙滚滚,“黄河”已经不止一条。发源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的黄河,进入甘肃境内时还清澈见底,怎么流了500多公里后居然就从二类水变成了污染严重的五类水?
火车穿越崇山峻岭,海拔渐渐升高。6月30日晚上6点20分,来到了“青藏门户”西宁,海拔2300多米,列车自此正式驶上青藏铁路青海段。
天渐渐黑了,车窗外什么都看不见了,海拔继续上升。由于空气稀薄,外界的气压下降,密封的食品包装袋也渐渐鼓得和气球一样,临睡前洗漱时,牙膏不用挤就流出来一大节。这是我与青藏高原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2007年7月1日早上5点20多分,到了“聚宝盆”柴达木盆地中南部的格尔木,这里地处昆仑山冰川融水冲积形成的绿洲地带。列车出格尔木一路南行,踏上了莽莽的戈壁滩,过了南山口车站,前方就是青藏铁路通往西藏段的“咽喉要地”——昆仑山口。
列车自南山口站向昆仑山隧道飞驰,车厢前显示的海拔高度数据直线上升,在短短的不到130公里的里程中就从2828米升至4648米。全长1686米的昆仑山隧道是世界最长的高原冻土隧道,青藏铁路自北向南穿越了“万山之祖”昆仑山。
车厢内早已密封,开始弥漫式供氧。耳膜受气压影响绷紧了,声音仿佛空谷传音一样飘忽不定,心脏也开始不安分起来,猛烈地撞击着胸膛。我做深呼吸来调整自己,效果居然不错,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昆仑山至唐古拉山南这一段是青藏铁路修建过程中最艰险的一段,不仅要在地形险恶的高山峡谷上开洞搭桥,还要克服青藏高原上最庞大的一片高海拔多年冻土带来的各种障碍。随气温变化,冻土里的冰会发生周期性的冻融作用,冻结时坚硬如石,融化时却又松软如棉,要么胀成一座座土丘,要么沉陷成一片片洼地。与青藏铁路并行的青藏公路,就因为冻土对温度的敏感而日渐崎岖不平,严重时更是桥塌路断。曾几何时,美国火车旅行家保罗·泰鲁在《游历中国》一书中说:“有昆仑山脉在,铁路永远到不了拉萨。”而如今,“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为雪域高原送来安康”。
我静静地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四周是一片毫无征兆的平静和沉默。穿越!向前!为了结束了西藏没有铁路的历史,为了贯通千年天堑,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又创造出了多少伟大的奇迹呢?
出隧道南口,是一座铁路桥,青藏铁路向西南方向交叉跨越青藏公路,开始它1114公里的新的旅程。已经是2007年的7月1日早晨了,这是青藏铁路开通一周年的日子。
列车两侧是长着稀疏荒草的宽缓高原,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高海拔裸岩低山丘陵。但路途平坦,车厢里记录海拔高度的仪器好象被催眠了似的,数据许久都不曾起伏一次。草原恬静安详,仿佛一个正在熟睡中的婴儿。时间也好象被凝固住了,让这种大尺度的景观往往几百公里都没有变化。
列车行驶在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的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寒冷、干旱、缺氧,使它成为中国最大的无人区。车窗外,是生命的禁区,但却不时见到列车的“保护神”——护路工黑色的身影。他们面向列车伫立,或敬礼,或挥手,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如同阳光一样温暖了旅途寂寞的人。天地如此广阔,他们的身影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醒目,不言不语中自有一股凛然正气,有着时代的勇敢和豪迈,肩负着历史和人民的重托。我的心情突然激动起来,也拼命地向他们每一个人挥手致意。在天地一片静默寂寥中,列车行过长江正源沱沱河,又穿过了全长1338米的全部位于永久冻土层以内的风火山隧道,继续前行。
唐古拉山脉位于青海和西藏的分界处。翻越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口站,就进入了唐古拉山脉以东以南的湿润区。快到唐古拉山时,刚刚还是阳光普照的高原,一会儿就下起了雨,很快就又下起大雪。大风吹着雪花成片飞舞,只一瞬间,视野里就只剩下了白色,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即便戴上墨镜,也仅能遮挡住雪地上反射过来的刺眼的白光。
雪下了许久,渐渐小了,窗外的景致终于有些不一样了。隔窗相望,已经到了海拔4650米的世界上最高的淡水湖——措那湖边了,雪水自唐古拉山脉南部河溪汇入措那湖最后流入怒江。湖岸离铁路最近的地方只有不到10米而已。落满了雪的网状的水系在列车两边延缓铺开,如同一件美丽的纯白色的毛线围巾,轻轻地裹住了碧绿的翡翠。几缕阳光从云隙中射出,水柔柔地亮起来、也淡淡地绿起来。远山是彩色的,依稀有淡红色的土、浅黄色的土,上面落了黑色的云的影子。
来到美丽的藏北大草原上,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脉上的皑皑白雪和层云连成一片,近处长着丛丛灌木的草场上有成群的牦牛和藏羚羊悠闲地吃草,偶尔会有黑色的帐篷和一堆堆圆饼状的牛粪。
翻过雪山,越过湖泊,穿过湿地草甸,仅仅是隔窗相望,却让我初初领悟到了青藏高原的神秘美丽。这里的水,纯粹且又色彩斑斓,宁静而又生机勃勃。时而金黄,时而碧绿,时而锗红,时而蔚蓝,恣意地、野性地流淌在高原上,或辫状或网状,无拘无束,将蓝天白云悉数映照其内。飞驰的列车如同一根丝线,将路边珍珠一样的片片湖泊串联在一起。
拉萨是“阳光之城”,到那里已经晚上8点多了,天却还亮着。天很蓝,空气是透明的,一座座绵延起伏的高海拔的土褐色低山和丘陵如雄狮巨象般静静地伏卧着,环绕着拉萨。山脚下种的是青稞,流淌着雪水的拉萨河被阳光晒得金光闪闪。
在青藏铁路开通1周年、香港回归10周年的日子,也是建党86周年的2007年7月1日,我终于踏上了拉萨的土地。从中国东部沿海的华北平原,经过黄土高原,穿越大半个中国,用了仅仅46个小时零30分钟,就来到了唐蕃古道的终点。
“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