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满世界争着为大、忙着做大、夸着说大的时候,英国著名地缘政治学家杰弗里·帕克却对“小”特别关注,他要为小正名、为小辩护,他要让人们认识小的美、小的好。于是,就有了这本书:《城邦:从古希腊到当代》。
地缘政治学(Geopolitics)一词源自希腊语,“Ge”或“Gaia”原意是地球之神,“Polis”则指的是古希腊的城邦。引申开来,“Ge”就指各种类型的人类家园,而“Polis”的意思则是人的统治与组织。因此,从词源含义来说,“地缘政治学”一词指的是地球和国家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作者将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分成了4种类型。前3种比较明显的类型是民族国家、帝国或者帝国政府和城邦,而第四种类型则是由这3种类型混合而成的。当今之世,最普遍的是民族国家;可如果时光倒流,让我们回到第二个千年的开端,就会发现,帝国更为通常,无数的历史书,也大多是讲述宏伟壮丽帝国的荣辱兴衰、雄才大略君王的命运遭际;而这部书的主角却是最被人们所忽视的城邦。作者将城邦的历史追溯到了三千多年前非利士人所居住的地中海东海岸。非利士人城邦的存在在圣经中都有许多的佐证,它们的继承者是推罗、迦太基和其他由腓尼基人建立的海滨贸易城市,当然,最杰出最典范的城邦当数随后出现的希腊城邦,它们被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视为完美的国家类型。城邦本来是起源于地中海海岸,而随着在希腊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亚历山大率领的大军的步伐,它由此向东延伸,经过中东和中亚进入了北印度。结果是,在阿富汗的崇山峻岭间和印度的沃野平原上都出现了简陋而有限的希腊化城邦身影。随后,在中世纪后期和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欧洲城邦得到复兴,而在近代,城邦则成为地缘政治组织主要形式之一,它在沿波罗的海和北海海岸的城邦汉萨同盟中达到了顶峰。随着近代殖民主义的扩张,城邦被带到了更广阔的地区,在后帝国时期的伊斯兰教世界和亚洲地区,城邦也展现了其绰约风姿,如科威特和巴林、新加坡和香港,它们是帝国强盛时所播下的种子,却在帝国衰弱时收获。作者对这些城邦在21世纪乃至以后更长时间可能发挥的作用也作出了预测。
城邦最明显的地理特征是规模比较小。对于希腊人来说,小是美,任何东西都要适合于人的规模,城邦也像其他东西一样要适合于人的需要。城邦是这样一个单位,在其中既可以容纳他们的文明,同时其结构和功能上的问题也要在任何一件事情上反映出来。全体公民参与国家事务被他们看作是最基本的。雅典人认为:公民应该能够在最高法院或在集市的空旷地聚集以作出决定。集市,聚集的场所,就是全体公民聚集来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那些不这样做的人,那些喜欢私人享乐更甚于公共服务的人被视为白痴。对于希腊城邦公民来说,民主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解决私人争执的时候,每个人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让一个人负担公职优先于他人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而是他们有的真正才能。任何人,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
自由是民主的孪生姊妹,民主政制的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保障其公民的自由。自由总是被视为城邦政治生活的基石。只有在古希腊这样自由的城邦,才可能出现米诺的维纳斯、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形同乞丐的第欧根尼也才敢于不假思索地对主宰天下的亚历山大大帝说:“别挡住我的阳光!”自由成为城邦的终极目标与最大魅力。古希腊哲人德谟克利特说得好:“在一种民主制度中受贫穷,也比在专制统治下享受所谓幸福好,正如自由比奴役好一样。”当代著名学者皮内任也指出,公民是自由人的同义词。德国旧谚语“城市产生自由”是对这一信念的宣称。1世纪的阿姆斯特丹是不宽容世界中的“避难天堂”,是一个所有人可以享受信仰自由的地方。在阿姆斯特丹的硬币上都印上“这是为了自由”的字样。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像阿姆斯特丹这样的暴政大墙之外的“避难天堂”,那些遭受政治与信仰迫害的人们将往何处去,将有何种的未来命运。
面向广阔的世界,与不同民族与文化的接触与交流,这些使得城邦在文化方面也取得了辉煌成就。城邦公民的才华与能力常常通过艺术、建筑、科学和哲学得到最充分的表达。希腊城邦在这些诸多方面都登峰造极,成为后世的光辉典范,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希罗多德、欧几里德……群星璀璨,《伊里亚特》、《奥德赛》、《俄狄浦斯》、《美狄亚》……俊彩纷呈。就是继承希腊城邦精神的亚历山大城也成为了文明进步的引领者,而意大利的城邦威尼斯、佛罗伦萨正是文艺复兴的基地与摇篮,乔托、薄伽丘、但丁、彼得拉克、拉斐尔、列奥拉多·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等文艺复兴大师与巨匠都在这些城市生活与工作过,他们的艺术成为整个城邦事业的一部分并且从城邦的赞助中获益。米开朗基罗受市政府委托而雕塑的大卫或许是佛罗伦萨最好的象征,另一件受委托制作的艺术品多那太罗的圣乔治则是共和主义的理想化。薄伽丘同样以自己的城市而自豪并且视之为真正的世界中心,列奥拉多·达·芬奇的作品则将艺术和科学集于一身,体现了知识与作为万物尺度之人的合一的文艺复兴精神。
这本书的作者杰弗里·帕克教授是欧洲当代著名的地缘政治学家,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会员。这本书是英语世界乃至整个世界的第一部研究城邦的专著,可以说开辟了一个地缘政治学研究的新领域。作者视角之独特、选材之全面、叙述之清晰、评论之精到,自不待多言,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对自由之钟情和对幸福之关注,这正是他选择城邦作为研究对象的主要原因。他的这段话在我们读来仍然意味深长和发人深省:
“最重要的不是城邦与其他政治形式相较在所有方面都是完美的现象,而是在其中最美好生活的理想更始终如一地在场。在其中国家的存在是为了其人民的得益而非人民为了国家。城邦从来不是像民族国家那样的意识形态的抽象,它到20世纪在许多情况下已经成为仅仅为自身的存在。它远离了给予人民最好的生活,而让他们忍受穷困并且承受因追求它的伟大荣耀而来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