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世界的科学伴侣 中国的居里夫妇——钱三强与何泽慧》，2009年1月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祁淑英（后文简称“祁书”）。该书近一个时期在众多媒体上炒得沸沸扬扬。可是，钱三强和何泽慧先生的家人、亲属，以及一些了解和熟悉两位先生的人士，看了祁书和媒体的一些节载以后，对其中强加到钱三强和何泽慧头上的虚构情节，深感震惊和焦急，认为这严重歪曲了两位科学家的本来面貌和形象。于是钱、何二位先生的子女先后从瑞士日内瓦和法国马赛给笔者打来电话询问相关情况。因笔者从不上网，告概不知祁书事，但对于其询问，依事实作了说明。他们也给“祁书”出版社打了电话，要求停止发售“祁书”。随后，钱何家人在阅读“祁书”过程中，又发现有抄袭之嫌，双方便在长途电话中一方念“祁书”一段文字，一方翻到早前出版的《钱三强传》的有关内容一句一句比对，一直进行到深夜，结果发现两本书的有些文字几乎一模一样。为了弄清真相（到底谁抄了谁的），他们连夜从网上订购了“祁书”，于次日（3月20日）送交笔者，同时交给笔者一本祁淑英2001年6月出版的《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钱三强》（河北少儿出版社），请笔者仔细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笔者得到“祁书”（这是笔者第一次读到祁的大作）后，先看了作者介绍，原来这位当代优秀传记文学家，除了写过钱三强和何泽慧，还写过《中国的“三钱”》、《钱学森》、《邓稼先》、《袁隆平传》等，并获“中国图书奖等各项大奖”。但当笔者用五个白天加晚上的时间仔细阅读完“祁书”后，顿感愕然。书中存在的问题之多之严重，完全出乎想象。

 

 

经过初步比对，“祁书”中大段甚至整章整节抄袭他人著作达数十处之多。被抄袭的著作主要有以下三种：一是2006年6月山东友谊出版社出版的《钱三强》（即《钱三强传》修订本，后文简称“钱传修订本”），作者葛能全。二是2001年2月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科学巨匠丛书”《钱三强》（后文简称“丛书钱三强”），作者葛能全。三是1990年1月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裂变之光——记钱三强》，作者王春江。

 

请看以下几例：

 

例一，“祁书”第35章（《磨难重重》）141～143页，整章计59行、版面字数近2000字，写钱、何于1948年由法国乘船抵沪，与“钱传修订本”第十五章（《刀光剑影》）158～159页的文字几乎完全相同。这节文字在“祁书”里有几处约二三十字的增、减、改动，而这些改动，要么改错了，要么不应该改（如钱信的原文），要么毫无必要（如“随他去”后面加了个“吧”；“登岸的当天”改为“登岸的第一天”）。

 

更让人愕然的是这样一处改动，“钱传修订本”写道：“他们上岸的码头，正好是11年前钱三强登船远去的那个码头”。“祁书”改为：“他们上岸的码头，正好是十一年前何泽慧登船去德国的那个码头”。“祁书”把“钱三强”换成“何泽慧”这三字之改，竟改出了两个错：何泽慧先生当年赴德留学是乘火车成行，而且比钱三强先生赴法早一年。

 

例二，“祁书”第4章（《更名立志》）010～011页计47行、版面字数约1500字，与“钱传修订本”19～21页文字雷同。祁书有几处删改，大多属可改可不改之列，但有一处一字改动，却又改出了错，“钱传修订本”的“法国近代实证主义哲学家孔德”，被“祁书”改为“法国近代现实主义哲学家孔德”。“现实主义”冠于哲学家孔德这样的错太不应该。

 

例三，“祁书”第12章（《遥遥十年路》）047～048页，计38行、版面字数约1200字（写严济慈希望钱三强同行赴法），与“丛书钱三强”44页第8行起至46页的文字相同，其中“祁书”也有个别改动，如一处“丛书”写：“到了巴黎，我可以把你引荐给镭学研究所”。“祁书”改为：“到了巴黎，除了参加居里实验室的学习外，我还可以把你引荐给镭学研究所”。这么一改，把读者弄糊涂了。显然是作者把居里实验室和镭学研究所臆断为两个独立无关的机构了。

 

例四，“祁书”第31章（《当鲜花与荣誉接踵而来时》）124页倒数第5行起至125页倒数第4行，计34行、版面字数1000余字，写1938年钱三强在巴黎东方饭店庆祝“台儿庄大捷”。与“丛书钱三强”88页第12行至90页的文字相比对，祁书除了整体删去四五行，其余几乎一字不差。

 

 

钱、何家人愤怒地说，“祁书”中虚构的内容越看越多，几乎通篇都存在，有的章节每一页都有。现列举以下几处。

 

例一，“祁书”用一章（第36章约1600字）写钱、何1948年回国到上海，就“坐吉普车前往原籍浙江湖州拜谒父亲的墓地，追思父亲的一生……”又“从湖州到杭州参观父亲执教过的浙江大学”。“在绍兴，回探了他出生的那个小院……”这些全都是无中生有的编造。事实是，钱、何1948年根本没有去以上三地，湖州也没有钱玄同的墓地，钱玄同1939年病逝后，墓地建在北京福田公墓，直至现在。钱玄同也从未执教过浙江大学。

 

例二，“祁书”第38章（《逗留苏州》），用4000多字写1948年钱三强和何泽慧悠闲观赏苏州“灵岩山之秀美，虎丘山之壮观，拙政园的秀丽多姿……”“那简直是人生的莫大享受”。还编出四句诗（“平生难得半日闲，逗留苏州一月间。空灵风雅何氏女，清廉尚洁世代传”。）说是钱三强逗留苏州时留下的。这些都是不曾有过的事情。

 

在“祁书”的同一章里，作者煞有介事虚构出何泽慧的父亲何澄用杜荀鹤的《泾溪》诗（“祁书”中录有全诗），来劝慰国外归来的女儿和女婿，还写“老人的一席话，使得何泽慧与钱三强顿觉心情开朗”云云。事实是，何澄已于两年前（1946年5月）病逝于北平，其时何泽慧、钱三强同在巴黎。

 

“祁书”另一章（《纺棉线的豪门闺秀》）里作者又发奇想，写何泽慧少女时代在父亲经营的网师园（“祁书”中多处写到此园，而通通错写成“网狮园”）花坊里嬉戏，“花坊里遍地香花，依依不舍离去”。又出错了，何澄是在1940年卖掉北平的房子后购得网师园的。是年，何泽慧已经26岁，正在德国柏林高工读博士学位。

 

“祁书”中，最先让钱、何子女感到气愤的一处虚构事实，是关于钱三强的逝世（297～298页）。作者造出这样一个场景：“钱三强躺在病床上，怀着沉痛的心情给他的爱妻读了菲律宾诗人黎萨的一首绝命诗（本文省略）。他朗读这首诗的声音很亮，很大。何泽慧担心地意识到，这怕是回光返照。果然不出她所料，他读完这首诗以后，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再没能睁开”。几页之后接着又写，1999年钱三强被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后，何泽慧和女儿一起又到钱三强墓前读黎萨的诗（304页）。钱何家人问作者：这都是从来没有的事，怎么能这样写。作者回答说：作家有这样的创作想象空间。

 

“祁书”违反常理的虚构同样频频出现。如：写周恩来总理找钱三强、周培源参加谈心会，谈自己历史上犯的错误（275页）；写粉碎“四人帮”后钱三强和周培源兴奋同游香山，钱给周讲居里夫人“棚屋实验室”的故事（283页）。“祁书”造出钱三强1948年在南京答中外记者问时，大谈美国和苏联研制原子弹，还说中国如何如何（156页）。稍有阅历的人会问：此时此地能这样在中外记者面前大谈原子弹吗？钱三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有记载，1947年钱三强、何泽慧和彭桓武三人于巴黎约定回国“一起好好干”，即使那样小的范围，又是彼此知心者，当时他们也只是心照不宣地作暗示，“没有直白说原子弹什么的”。

 

本文迟下笔好些天，一是心情不好，也是出于尊重钱何先生家人的善意，希望“祁书”作者和出版社积极回应他们的要求，主动出来说明真相，公开道歉，挽回失去的诚信。这样的话，后果会好得多。但是，回应却很令人失望：说作者是出于好意，是为了美化两位科学家的形象；对指出的抄袭问题，绝口否认，说是“相近或相似”。发表此文，是为了对“祁书”已经或还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起到某种以正视听的作用，以不辜负钱三强先生生前“还我原来面貌”的冀望，同时也是对学术不端行为表明应有的态度，尽到一份责任。

 

（作者为中国工程院原党组成员、秘书长，曾任钱三强秘书，《钱三强年谱》、《钱三强传》作者）

 

《科学时报》 (2009-4-9 B1 读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