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大学，两个博士授权资格，一个倒霉蛋出局：10年了，徐州师范大学第三次申请博士点资格，仍然以失败告终。

 

2月25日中午，原本志在必得的徐师“申博团”得知，37名江苏省学位委员会评委中的26名在20分钟前更改了此前专家委员会的评分次序，排名第二的徐师被第三的徐州医学院取代。而博士点资格只有两个，徐师出局。

 

10年来，徐师已经三次申博，三次败北，而此次之后，由于国家政策的改变，该校实际上已经走到了申博之路的尽头。消息通过短信、电话由南京传回，“申博团”成员有人掩面而泣不愿返校，甚至有得知消息的教授疾症发作身体崩溃。

 

3月3日，校教授委员会47名教授联名呼吁全体教授停课示威，抗议评审结果不公。很快，抗议标语挂满学校，有人在行政楼对面挂出横幅要“校领导挺直腰杆”。学生开始在校内散发传单，呼吁江苏省重新评审博士申请单位。教授们在传播着消息：已有其他省份因同样事件而重新评审的先例——这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没有博士点，什么都没有你的。”徐州师范大学数学系一位教授坦承。教授们并不讳言学校为申博砸下的人力物力，他们也清楚这中间的“投入回报率”。或许只有“参与游戏”的徐师人自己才知道，为什么失去博士点资格对这所学校未来的发展，意味着“大势已去”。

 

 

评选失败之后，徐师大多方打听得知，2月11日封闭进行的专家组实名评审中，在对14个大项以及若干小项打分后，徐师大比第一名南通大学只低1分，比第三名徐州医学院也仅高0.5分，排名第二。但根据规则，在24日答辩后还有一轮终审投票，据消息人士称，在终审投票中，37名终审评委中有26人变动了此前的打分，徐师大就此掉到第三。

 

3月2日，教授委员会终于开始行动。当天下午四点的教授会议在文学院召开，47名与会教授一致同意停课一周，抗议评审不公。会后，教授委员会主任李昌集草拟了异议书分别寄往各有关单位。一份呼吁全体教授停课的呼吁书也被立在全校中心的行政大楼前广场。

 

校方高层希望能平息事端，多次找相关学术领头人谈话，但显然愤怒压过了一切。一次谈话中，数科院院长苗正科愤而对着校长一摔茶杯，“有事，喝酒去！”拂袖而去。

 

3日，徐州市政府派员前来学校，与校长、教授分别对话。晚上8点半，教授们见到了政府派来的常务副市长以及秘书长等人，校长徐放鸣当面要求教授们不得罢教，“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并让各院系表态。

 

“这叫什么话，那怎么执行，不能把老师架去吧，去了他不说话不也是白费？”教科院院长段作章拍着桌子表示反对。他质疑政府所说的“政治事件的说法”，认为这只是教授表达自己态度的方式，合理合法。僵持不下时，会面随即草草收场。

 

5日，教授已经停课2天，江苏省政府高度重视此事，教育厅正副厅长确定6日到徐师大指导工作。

 

5日晚间，教授委员会主任李昌集接到校办主任电话，告知他因为要营造一个好的校园环境，学校决定撤掉遍布校园的抗议条幅。李昌集对此非常不解，“他们还弄了一些花板子，还有庆祝三八节的条幅挂上……”他说。

 

当日晚间，校警将所有条幅一并收走。学生也得到辅导员的告诫，不得擅自罢课、离校，最好能在教室内自习。“必须稳定，确保稳定是第一位的，否则什么都是免谈。”一位教授转述他得到的上面领导的态度。

 

停课在3月5日结束，历时两天。

 

 

此前的24日，40分钟申博陈述，3位校长都在这最后的演讲中慷慨陈词。他们都希望能够取得最后的加分，进而获得最后的胜利。这是最后的一次较量。

 

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三所学校之间的较量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2009年初，入围的三所高校（南通大学、徐州师范大学、徐州医学院）向江苏省教育厅提交了各自准备好的申报材料。每所高校都在各自的材料上至少耗费了半年以上的心血。

 

“没有博士点，什么都没有你的，评奖、报项目、划拨资金等等都要和博士点挂钩，有博士点是什么待遇，没有博士点又是什么待遇，完全不一样，而且差距很大。”

 

为了程序透明公正，杜绝夸大、虚造申报材料，江苏省教育厅将三所高校的申报材料在内部网络上予以公示。每个高校都得到了一组网络账号和密码，他们被要求互相指出并揭发材料中虚假不实之处。这让持续了很久的暗中较量公开化。

 

参与这一互相问责程序的徐师大教授记得，最终的结果是，徐师大给另外两个高校提了四十余条“意见”，也收到对方抛过来的八十余条“意见”。意见中，徐师大不太认可对方院校提出的类似“全球领先、无可比性”等等说法，同样，对方院校也提出许多相似意见。

 

时至此刻，大多数徐师人情绪乐观，认为申博至今，已经只是“走个形式”的问题，一切已成定局。

 

徐师大从上到下的乐观是有理由的。2000年以来，徐师大参与了每一次申博评估活动，虽然2004年和2006年相继失利，但已让徐师人产生了越来越接近的感觉，“只是还差一点就能迈进去了”。至今，很多人仍这样说。

 

十年来，为了冲博一事，徐师大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对于这所并不闻名于全国的省属高校来讲，所做之事不可谓不多。为了吸引旗帜性的学科人才，该校甚至在徐州郊区兴建了一片别墅群，作为物质条件奖与愿意前来的知名学者。该校引进的7名旗帜性学科带头人此次全部身列申博学科以及支撑学科之中，正可谓志在必得。

 

2008年，徐州师范大学领导层得到消息，国家将变更博士授权单位申报政策，此次将全国各省划片分为4类地区。内部消息表明，江苏省极有可能随北京上海之后入选1类地区，而这类教育发达地区将被禁止申报博士授权单位。

 

徐州师大随即开始四处出击，联合其他高校寻找避免被列入禁止申博地区的方法。他们甚至进行学术论证，向上级说明江苏北部地区与南部地区不同，不能因苏南地区教育发达而忽视教育落后的苏北地区。此次申报的三所高校皆处于苏北地区。

 

很快，小道消息再次传来，证实江苏最终被列为2类地区，但只有1个名额。为此，徐师大也做了很多工作，希望能够增加自己申博成功的几率。当最终结果出炉，江苏省得到了两个名额，审批权也从教育部下放到各省教育厅。这一好消息被称为“皆大欢喜”。“三个选手，两块奖牌，还有什么可说的，局面很明朗了。 ”教授委员会主任李昌集教授形容当时人们的想法，乐观的情绪弥漫在从上到下的所有人中。一位校领导甚至在某次全校会议上指出，“徐师大面临的已经不是评不评得上（博士点）的问题，而是该如何建设（博士点）的问题。”

 

 

博士授权点对于高校来讲意义何在？徐师大人并不讳谈。

 

以徐师大数科院为例，“我们现在整个院系一年只有几十万研究经费，申博成功，那就是上千万的投资。”院长苗正科证实。而现在，这位院长要面临的已经是学科领头人大批拂袖而去的可能。

 

败北后，主要院系领头人已经感觉大势将去，数科院院长苗正科闷在办公室里不见人，他自称没法去和教授们谈，“你说我怎么谈呢？”有学院负责人已经开始稳定人心的工作，但未来谁都说不好。“也许徐师大会就此走向下坡路了。”该校书记、校长徐放鸣对本报记者感叹。

 

3月12日，下午。数科院组织党员参加科学发展观学习活动，数科院党委书记周国成在主持完正常的学习议题后，谈到了申博失败一事，忍不住掩面而泣，大汗淋漓。周国成随后被扶到了办公室，由于其突然虚脱无法支撑，院方紧急叫来了医生急救。“我给他们讲科学发展，但想到我们学院发展都没了，怎么科学？一切都完了。”周国成后来说。

 

事实上，这次已经不是徐州师范大学第一次申请博士点失败了。早在2004年与2006年，徐州师范大学都已经站在了博士授权单位的门槛上，只是最终无法迈入殿堂。“2006年，也就是上一次申博，我们已经是江苏省推举的申报单位的第一名，当时非常接近。”教授委员会主任李昌集回忆说，“当时国家改变政策，师范类大学单独排序，我们排在第六，心想没问题了，最后呢，人家取了前5名……”

 

运气至此让李昌集们无可奈何，“但上次我们还是省里推举的第一名，怎么这次反而名落孙山了？”这让李昌集们无法理解。

 

更令徐师大痛苦的是，今年教育部的新政策有了较大的变化，审批博士授权单位的权力被下放到各个省教育部门，而教育部会在3年之后对此次获授权单位进行验收，这一过程会持续长达8年。也就是说，未获授权的单位至少需要8年之后才有机会再次申报，而由于国家对博士点数量有意控制，“我们不知道8年或是 10年之后，政策又是什么样？很可能就不再授予了。”徐师大校长徐放鸣说。“没有博士点，什么都没有你的，评奖、报项目、划拨资金等等都要和博士点挂钩，现在就是这样一个制度，都是按计划指标来的，有博士点是什么待遇，没有博士点有是什么待遇，完全不一样，而且差距很大。”数学系教授郭文彬说。

 

教授委员会主任李昌集则从另一个方面解释了博士点的至关重要：他曾经推荐自己的研究生去一所知名中学工作，校长给他算账：中学用评分制录用人才，211学校毕业生打10分，部属重点8分，省重点学校有博士授权点的5分，只有硕士授权点的3分，没有硕士授权点的1分。显然，李昌集的学生“分数不够，比不过别人”。

 

按照徐师大的计划，他们为了申报博士点，数年间已经引进了7名旗帜性的学科带头人，此次申报，这些教授都榜上有名。很多教授并不避谈这个话题，数学系教授郭文彬很直白的说，“引我进来，就是为了这个博士点的申报建设，如今却成这个样子。”

 

为了引进人才确保博士点申报成功兴建的一个别墅群，本来作为额外的物质条件来吸引人才，而如今，这些反而变得并不重要了。

 

“整个教育体系已经是这个样子，各种不同档次的学校有各个不同的待遇，都按计划挂钩指标，评奖、支撑、基金项目大家只能去做，你不做你就被淘汰。” 数学系教授郭文彬说。在整个计划、挂钩之风盛行的当下，失去博士授权资格，意味着徐师大连带失去所有相关的机会，甚至是失去那些自身希望破碎的学科人才，这也是所有高校倾尽全力参与这场“运动会”的惟一原因。“为了自保也得上，这是一条独木桥，有去没有回。”一位希望匿名的教授哀叹。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徐师校长徐放鸣无奈又忧心：“对全校上下来讲，申请博士授权单位几乎是凝聚全校人心甚至离退休人员的一面旗帜。发展是需要平台的，这个时候失去了这样一个重要的平台，再拿什么来凝聚人心，拿什么来重整信心。骨干队伍要流失，这是我最大的焦虑。”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申博失败后，主要院系领头已经感觉大势将去，数科院院长自称没法去和教授们谈，“怎么谈呢？他们都是功成名就的人物，可能说走就走，等到和我谈时那就是要我签字同意的时候了。”他很无奈，“前几天有同学给我电话，问我怎么失败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对方就跟我说：‘那还耗着干嘛，干脆来我这吧……’”“这个时候，正是时机啊，周围人家评上了，我们没评上，正好从我们这挖人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教科院院长段作章说，“一切都结束了。”

 

25日，段作章收到一条短信，他认为很能代表这次全校师生的心情，短信上说：我们在最不会输、最不能输、最不该输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输掉了，很冤……很悲痛，大家都为申博努力多年，结果却是一场空，游戏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