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黑格尔曾经断定“中国无史诗”。至今我们还能以此嘲笑这位德国大哲学家的见闻狭小和无知。细想一想，比起古巴比伦《吉尔迦美什》、古希腊的史诗《伊里亚特》和《奥德赛》、古印度的《罗摩衍那》和《摩柯婆罗多》、法国的《罗兰之歌》、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俄罗斯的英雄史诗《伊戈尔远征记》、西班牙的《熙德之歌》、英国的《贝奥武甫》……这个书单还可以开得更多一些，好像它们都比中国的史诗著名。因此，中国的学者也曾经以中国无史诗而惭愧过。

 

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最伟大的史诗其实在中国这样一个简单的判断。因为中国有3部令世界人惊叹的史诗——《格萨尔》、《江格尔》、《玛纳斯》，还有更多的英雄史诗和创世史诗已经出版和在整理中。

 

我们应该想一想，为什么自己有史诗而别的国家的学者甚至自己的学者却不承认呢？原因是很复杂的，但其中的一条不能忘记，就是我们整理自己文化的速度太迟慢了。也许应该说是整理中国民间文化的速度太迟慢。就以一部被称为“藏民族的百科全书，取之不尽的文化财富”的《格萨尔》来说，它长达120多部、100多万诗行、2000多万字。仅从字数来看，远远超过了世界几大著名史诗的总和。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共24卷15693行；《奥德修记》也是24卷12110行。印度史诗《罗摩衍那》全书分为7篇，旧的本子约有24000颂，按照印度的计算法，一颂为两行，共有48000行。最新的精校本已压缩到18550颂37000多行。《摩柯婆罗多》是一部内容十分丰富的史诗，全书分成18篇、10万颂、20多万诗行。以上都不如我们的《格萨尔》宏大，当今说它是世界上最长的史诗、最伟大的史诗已经没有人再怀疑了。我们中国的学者动不动就说什么什么是显学，依我看，“《格萨尔》学”才是不折不扣的显学。它不仅长度世界第一，而且是一部活态的史诗，至今还有至少100多人能够演唱。这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可是，我们中国人，有几个人真正读过听过这部神秘的《格萨尔》呢？据我所知，新时期以来，我们对整理《格萨尔》的工作并不是不重视。在国家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西藏自治区于1979年成立专门机构，对《格萨尔王传》进行全面的抢救、整理。国家将其列入重点科研项目组织研究和出版。到2006年5月20日，《格萨尔》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7年6月5日，经文化部确定，西藏自治区的次仁占堆、青海省的才让旺堆和达哇扎巴、甘肃省的王永福、四川省的阿尼以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吕日甫为该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并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26名代表性传承人名单。这期间我们完成了《格萨尔》的民间抢救工程。从口头演唱到录制成声音文献4500多盘磁带，再制作出藏文文本，我们用了10年，至2000年才宣布：“西藏社会科学院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所达成共识，决定合作抢救、整理、出版《格萨尔艺人桑珠说唱本》约45部，计划在５至８年内出齐。”至2003年藏文版的《格萨尔》在西藏出版62部。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

 

可是，这个速度也还是太慢了。我们还是无法看到《格萨尔全书》。我们可以说专门人才不够用、经费不足、整理过程复杂，但是都不能构成我们迟慢的理由。因为我们已经承认，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史诗，是虽然伟大而中国人未睹一面的神秘书。这样的遗憾已经有几代人承担过了。我不想再承担失望，我急不可待地想读一遍这部奇书，我们不能无限期地等待吧！

 

我想，即使是中国最大的文化整理工程，清代的《四库全书》，那是36000卷，含完整作品3450部，他们共用15000誊写人员耗费20年，也完成了。那是怎样的浩繁而精细的工作啊，为什么一部《格萨尔》就这么难呢？有一位日本学者来中国跟钟敬文先生学习民间文学，特别想读这部书，就在中国收集藏文本的《格萨尔》，他说，这样一部伟大的书就值得从学习藏文开始对它进行研究。他是不是已经出版了这方面的书，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觉得他的精神对我们是有启发的：我们为什么不下更大的力量整理这部书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为这个学科培养一批专门的研究人员呢？这样的整理速度不但不能向国人交代，也不能向世界人交代。

 

伟大的《格萨尔》，望眼欲穿的《格萨尔》，我此生还能读到这样一部书吗？（作者为河北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