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倪维斗研究了20多年能源,如今却“越搞越迷糊”。让他这个“老能源”越来越疑惑的是,国家设定了未来若干年能源消费总量的规划目标,近几年却被一次次突破,原来的规划屡屡成为“一纸空文”。在第七届中国科学家论坛6月28日的会议上,倪维斗为此大声疾呼:如不采取强有力措施抑制能耗总量像“脱缰老虎”般的强烈冲动,后果不堪设想。
国土不能承受之重
在题为《控制能源生产和消费的总量势在必行》的演讲中,倪维斗说,即使考虑节能政策因素,按保守的4%速率计算,到2020年,“比较有可能的是52亿吨标准煤,远远超过2000年规划的30亿吨,这个总量也是我国这块土地所无法承受的。”按照目前的发展势头,我国2010年就将超过美国(2006年能源消费总量33.3亿吨,但增势稳定),成为世界第一能耗大国。这无论从资源总量、能源安全,还是环境容量来看,都是不可持续的。
倪维斗警告,不控制能耗总量的后果,将无法达到2020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他发问:“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喝不上干净的水,光是兜里多几个钱,谈何真正的小康!”
“GDP崇拜”就像瘟疫
倪维斗谈起前几天去日本参观风电项目,看到其基础的大铸件都是中国制造,而其他高端器件都是他们自己做,不禁对当前重化工业的畸形发展生出许多感慨。
“能耗总量失控主要源于重化工业、基础设施、房地产、对外加工出口(耗能、低端)等的强烈‘冲动’”。他以2007年前三季度数据为例:全国重工业增长19.6%,高出GDP8.1个百分点,六大耗能工业增长22.6%,高出GDP11.1个百分点。
重化工业的畸高只是表象,根源实际在于中央和地方对GDP增长的驱动力,地方政府在片面政绩观指导下城市建设和财政投入的驱动力,大利益集团扩张的驱动力。倪维斗强调,尽管中央倡导科学发展观,但现时“GDP崇拜”就像瘟疫,没有GDP就没有一切。“各地都建大广场、大马路、大机场”,而这种城市建设直接带来的建材(钢铁、水泥、玻璃、铝)和建筑耗能占总能耗的50%以上。
倪维斗从房地产和交通作具体分析:比如,我国人均居住面积已达27平方米,同发达国家的人均32平方米相差无几,但现在所有地方都以房地产业作为拉动GDP的龙头,“这种高涨应有什么分寸?”又如,随着生活水平提高,人们对室内温度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冬天高于20℃,夏天低于25℃,单位面积能耗越来越大。如果黄河、长江以南普遍推广采暖,北方普遍推广空调,势将大幅增加能源需求,资源和环境能否承受?还有,建筑能耗不能单看运行过程中照明、采暖、空调等,必须要做全生命周期分析,把建房耗能折算进来。
至于交通问题,倪维斗认为,笼统的给人民提供快捷、舒适的交通服务是片面的,要整体研究我国13亿人口的出行问题。今年初冰雪灾害引发的交通事故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他指出,13亿人口大流动,交通在总能耗中的比例会越来越大。私人轿车越来越多,而且每辆轿车每年的行使里程数大大高于日本、意大利。他特别提到民航业快速发展,吸引了更多旅客,很多短距离旅行坐火车的也改成乘飞机了,而乘飞机出行的能耗大大高于火车,它们的能耗之比为:火车∶汽车∶飞机=11∶8∶1。
倪维斗以民航业规划2030年要发展4000架大飞机为案例分析,一年约需1亿吨航空煤油。说明“现在的规划都是只考虑需求驱动,而不考虑、或是少考虑资源制约,就像“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打破“需求定势”
倪维斗用“电路原理”来解释他的能耗总量控制理论——在一个电路中,平行接有数个电阻,电流总是从电阻最小的那一端通过。在现时的GDP增长模式中,高投入、高耗能就是“电阻最小”的一端,最易见效果,最易见政绩。控制能耗总量,就是从根本上加大这一端的“电阻”,让“电流”从自主创新、节能减排、环境友好等较难的端口通过。“正因其难,才需要政府主导”。
能耗总量应该是多少?倪维斗认为,可以有各种方案,“但总的在2020年绝对不能突破40亿吨标准煤(即年均增幅小于4%)”。要达到这一艰难目标,首要一条,就是打破“需求定势”,“为了子孙万代,为了和大自然和谐相处,应该学会克制”。政府不能仅出于需求考虑无节制规划、建设,利益集团不能仅出于市场考虑无节制投资、扩张,个人不能仅出于满足需求无节制消费、享用。
倪维斗还设计了以下具体做法,从现在起,要把能耗总量作为一项“硬约束”指标,分解到每年,分解到各行业、各省、各地区,分解到各不同能源品种。每一个省、地区,资源各异,有的是能源调出省,有的是能源消耗省,有的相对比较发达,有的相对欠发达。应因地、因时制宜,不搞一刀切。但是要调动各种手段,如行政、经济、市场、税收、全民教育和参与、道德观念的转变等来“严防死守”。在总量分解到的条件下,各行业、各地区就必须在此框架内,做自己的文章。比如,对交通能耗,在一个总量定数的前提下,怎样分配到各种交通工具,鼓励什么,限制什么,要十分明确。要从城市规划、工作场所和住所的安排、人们的习惯、技术层面等,全面加以系统规划。
他同时强调,总量分解也可以刚性与弹性相结合:一定条件下,总量在各地区、各行业怎么分配,可吸取我国已有成功的经验,如黄河流域各省市取水量的分配,二氧化硫“两控区”的设定等。也可以采取能源总量指标的可交易办法,结合能源价格的调控,排放税的收取,必要的补贴等,形成一套较完整的激励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