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已经出了很多，对此背景铁翎很清楚，他这样分析自己写作面对的挑战：“近几年的官场小说，都写滥了，有人做过统计，几乎每一级官员、每一类型的官员，都被作者写过。在这样一种境况下，官场小说似乎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一天。但是，我坚信，只要是好东西，读者还是会买账的。”的确，铁翎有实力自信。无论是故事情节的曲折精彩，人物的心理深度，还是对官场腐败体制性的揭秘以及对官场人性的全面剖析，《静水流深》都游刃有余，称得上当下官场小说的精品。

 

无疑，《静水流深》很好看，可读性很强。这好看，首先在于故事情节的曲折传奇，充满悬念、突转、发现、苦难（死亡）等戏剧性元素。为求官场进步，市长和市委书记的斗法逐渐白热化，这一过程牵出睢阳两大企业家以及他们的后台，市政府办公室干部李文韬也莫名其妙地被裹挟进去，遭人暗算差点蒙冤。这个盘根错节、机关重重、悬念迭出的官场出自作家的想象，结合了不少真实案例和媒体报道，也与笑话、段子等民间口头创作中老百姓的想象契合，散发着熟悉亲切又新鲜刺激的气味。一系列悬念逐渐揭开谜底，发现伴随突转，推动情节逶迤而下，指向官场腐败的体制性弊端：依靠环环相扣的关系网结成的权力体系，必定以个人权力及利益的最大化为根本目标，人治必然滋生腐败。官场馅饼是难以抵制的权力诱惑，也是一个庞大的、相互勾连彼此制约的关系网，在网中的可以享受权力步步攀升的美妙滋味，无缘上网的只能眼巴巴地等待，等着哪天天上掉馅饼——如同李文韬的提拔，被坊间传说为“市委书记刘定国屙的一泡屎”。

 

要凭借踏踏实实的工作业绩得到提拔，这种几率微不足道，李文韬算是幸运的，但这幸运很快就被剥夺，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借口。而另一个和李文韬一样没有关系（开始的时候李文韬并不知晓大舅哥这层关系）的小人物王大中，则只能拿市长与自己老婆鬼混的把柄去敲诈才得以提拔。这就是官场潜规则，尽管小说的表现未免有点极端，但不可否认，正是由于官场近亲繁殖现象如此普遍，民间口传文学才流传着那么多太子党的谱系，于半真半假之间印证我们身边的现实。

 

值得称道的还有小说角心人物的选择与定位。如同大多数官场小说一样，为了全面展开、全局俯瞰官场众生的权谋博弈，《静水流深》的叙述采用全知视角。但是，对于叙事的角心人物李文韬，作者的选择可谓匠心独具。李文韬职位不高又不善钻营，无法参与官场高层激烈的权力对决，但他却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推到刀锋浪尖上，处于权力斗争的两面夹击或辐射范围中。当然，这并不是李文韬作为角心人物的全部功能。这个人物身在官场，心却游离于官场之外，保有知识分子清高独立的秉性，加上他的妻子陈小瓷厌恶官场腐败，始终劝他脱离官场另择职业，导致他与官场离心离德，因此有可能跳出局外，站在观察者、反思者的立场透视官场。这样，李文韬就具备了观察者、反思者、亲历者等多重身份。但是，铁翎并没有把李文韬塑造成一个思想坚定、世事通达的智者，面对权力斗争的风云变幻和自己的仕途沉浮，李文韬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被提拔后他想努力仕途，被贬谪后羞愤难抑，但他始终不失良知，调整心态渡 过了坎坷仕途的风浪侵袭。在降职的人生低谷中，李文韬思考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什么才是一个官员的作为。他也认清了官场馅饼的诱惑：上上下下，出出进进，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看多了官场人性的堕落，他体悟到百姓生活的真谛，努力抵御官场人性的沦陷，逐渐做到宠辱不惊，淡泊明志。这一角心人物的选择与定位，为这部官场小说竖起一面镜子，李文韬的心路历程传达了作者对官场的冷静思考、价值评判。

 

揭示官场腐蚀人性的巨大威力是官场小说的题中之意，在这方面《静水流深》的写法举重若轻，小说涉及的各色人物展现了官场人性的全面陷溺。官场是诱惑人的大馅饼，也是人性沉沦的大陷阱，权力的腐蚀威力无比，仅仅凭借人自身的道德操守是难以抵御的，因此体制的约束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静水流深》的结尾意味深长，程小鸢无法面对真实，面对一个被官场腐化的丈夫，抛下儿子服毒自尽。破碎的家庭，破碎的爱，破碎的人生，这出官场人性堕落的悲剧，无疑是作者的一声轻喟。

 

《科学时报》 (2011-05-05 B4 精神 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