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汤寿根
“雁飞曾不度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三朝花柳妄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曰归曰归悲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雁声不到,马蹄又怯,恼人正是寒冬节。长空孤鸟灭,平芜远树接,倚楼人冷栏干热”。
这两首凄婉动人的诗词是明代才女黄娥所作。她的丈夫杨升庵(名慎),官至翰林修撰,因刚直不阿获罪嘉靖皇帝,被廷杖两次并发配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一去三十七年,至七十二岁时老死边疆。杨升庵被充军云南后,黄娥为他主持家政、孝敬公婆、哺育子侄,从此两人未曾见面。黄娥日日盼望夫君遇赦归来,写下了许多令人肠断的诗句。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盼来的却是杨升庵去世的消息。她满目凄凉,不顾年老体衰,徒步奔往云南,安葬丈夫。想到当时黄娥的悲苦情景, 催人泪下!后人为了纪念他俩,在四川成都建有“升庵祠”和“黄娥馆”。
上述两首词里都提到了“雁”。古诗词中写有鸿雁的很多,如:“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唐·沈筠),“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宋·李清照),“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宋·秦观),“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唐·高适)等,多与爱情和思念有关。古人之所以钟情于鸿雁绝非偶然,那是与雁的动物行为有关。
雁是候鸟。它们每年春分后飞往北方, 秋分后飞往南方, 南来北往,象征着“信使”。据《汉书·苏武传》载:汉朝苏武出使匈奴,被单于流放到北海牧羊。十九年后,汉使来,单于诡言苏武已死。随苏武一起出使匈奴的常惠,想一计,使汉使言于单于:天子射一北来大雁,雁足系一信,上书苏武在北海放羊。单于大为惊奇,遂让苏武回汉。后人把此事称为“雁足传书”或“鸿雁传书”。
雁是情鸟。它们恪守一夫一妻制,配偶一旦伤亡, 终生不娶不嫁,是一种忠贞的禽类。下面是—则载于“百度百科”的故事《石钟山的雁》(摘要):
“石钟山的村头有一只孤雁在上空盘旋,鸣声凄冷。秋天了,正是大雁迁徙的季节,一排排一列列的雁阵,在高远清澈的天空中,鸣唱着向南方飞去。人们不解的是,为什么这只孤雁长久地不愿离去。
“人们在孤雁盘旋的地方发现了一群鹅,接着人们在鹅群中看见了一只受伤的母雁。她的一个翅膀垂着,翅膀的根部在流血。她被猎人的子弹射中,没有能力飞行了,于是落到了地面。她高昂着头,冲着天空中那只盘旋的雄雁哀鸣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天色近晚了,那只孤独的雄雁留下最后一声哀鸣,犹豫着向南飞去。受伤的母雁目送着远去的丈夫,凄凄凉凉地叫了几声,最后垂下了那颗高贵美丽的头。
“这群鹅是张家的。张家白白捡了一只大雁,喜出望外,要把她留下来,当成鹅来养,让她下蛋。张家的男人和女人小心仔细地为她受伤的翅膀敷了药,又喂了她几次鱼的内脏。她的伤就好了。张家为了防止她再一次飞起来,剪掉了她翅膀上漂亮而又坚硬的羽毛。当肩伤不再疼痛的时候,她便开始试着飞行了。这个季节并不寒冷。如果能飞走的话,她完全可以找到自己的家族,以及丈夫。她在鹅群中抖着翅膀,做出起飞的动作,刚刚飞出一段距离,便跌落下来。她悲伤地鸣叫着。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同伴们在干什么。她耳畔依稀还听到丈夫的哀鸣,她的眼里噙满了绝望的泪水。她在一天天地等,一日日地盼,盼望着自己重返天空,随着雁阵飞翔。终于等来了春天。一列列雁阵又一次掠过天空,向北方飞来。
“她仰着头,凝望着天空掠过的雁阵,发出兴奋的鸣叫。她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丈夫。丈夫没有忘记她,当听到她的呼唤时,毅然地飞向她的头顶。丈夫又一次盘旋在空中,倾诉着呼唤着。她试着做飞翔的动作,无论她如何挣扎,最后她都在半空中掉了下来。她彻底绝望了,不再作徒劳的努力。她美丽的双眼里蓄满泪水,悲伤地冲着丈夫哀鸣着。
“张家的男人说:‘这只大雁说不定会把天上的那只招下来呢。’女人说:‘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咱们不仅能吃到大雁蛋,还能吃大雁肉了。’张家把鹅群和她赶进了自家院子里,空中的那只大雁仍在盘旋着,声音凄厉绝望。不知过了多久,这凄厉哀伤的鸣叫消失了。
“第二天一早,当张家的男人和女人推开门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两只雁头颈相交,死死地缠在一起。他俩用这种方式自杀了,僵直的头仍冲着天空,那是他们的梦想。”
笔者有一位文友——周竞先生,他生活在陕西大秦岭,写作了很多秦岭动物的故事。年前,他寄来了红旗社出版的著作《动物王国的斗争》,其中有一则故事《雁泪》,谈到了令人感动的雁的行为。周竞从小就随着父亲在秦岭打猎。一天,他躲在湖畔草丛中用火铳打死了一只母雁。公雁冲向湖畔,想挽救濒死的母雁。小周竞再次开枪,没有命中,但火铳喷出的火焰烧伤了公雁头颈的绒毛。不久,他发现这只落单、受伤的雁,当了雁群的守卫者。小周竞很熟悉这群大雁的生活习性。某天晚上,他又躲进草丛观察雁群,雁群正在湖里休息,那只受伤的雁站在岸边土墩上,昂头守望着。草丛中悄悄出现了一只狐狸。机警的守望者发出了告急的鸣叫,雁群腾空起飞,盘旋观察着。狡猾的狐狸隐身而退。大雁未见异状,就下落接着休息了。如此重复了三次,大雁再也不信守卫者的警告了。当狐狸再度现身时,受伤的孤雁哀鸣着毅然扑向狐狸,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了同伴的安全。可敬的大雁啊!在你们的DNA里倒是保留了“杀身成仁”的遗传因子。
可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或许在这“权钱至上”、“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已经泯灭了天性。“爱情”与“婚姻”似乎已沦为一场“交易”。据2009年统计:北京是离婚率最高的城市,达39%;其次为上海,离婚率为38.9% ,当年有27374对夫妇办理了协议离婚登记,留下了许多可怜的“单亲”孩子。
然而,在笔者熟悉的科技界却留下了不少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例如:“曹天钦和谢希德的生死恋”。谢希德、曹天钦相识于1932年北平燕京大学附中,他俩是班上功课最好的两位。他俩的父亲原先都是燕京大学的教师。是年,谢希德的父母都去了美国。因此,曹天钦对比他小一岁的谢希德像大哥似的常常关照着。少年时代种下的友情,深深埋在他们各自的心底。
抗日战争爆发的时候,谢希德还没有读完高中,由于父亲工作的变化。她随全家先到武汉,后又迁至长沙。1938年夏天,谢希德在福湘女中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毕业了,并考入了湖南大学物理系。此时,她的股关节开始感到疼痛,经诊断,患了股关节结核。她不得不含泪告别了那所尚未谋面的校园。其时,正在北平读大学一年级的曹天钦,从谢母给自己母亲的信中得知了谢希德的病情。他从心底同情娇小多病的谢希德,决定尽自己所能给予谢希德精神上的支持,帮她早日战胜病魔。于是,曹天钦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写了一封长信。
躺在病榻上痛苦与寂寞的谢希德,接到曹天钦千里之外寄来的信时,惊喜交集。她没想到曹家那个只大自己一点点的童年小友会如此关心,在自己最困难之际送来了诚挚的帮助。曹天钦信中的鼓励,使她增添了与疾病抗争的勇气。
时光在书与信的陪伴下穿梭而过,谢希德患病后休学整整4年。4年的两地书,让两个青梅竹马的挚友变成了一对莫逆相交的恋人。爱情的神奇力量在谢希德身上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个娇小纤弱的姑娘终于离开病榻站了起来。1942年,在长汀,谢希德如愿以偿地考入厦门大学物理系,圆了她的物理梦。
1944年,曹天钦以优异的成绩从燕京大学毕业了,当了英国著名科学家李约瑟在中国进行考察的一名翻译。1946年,曹天钦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奖学金,即将去剑桥大学深造。临行前,他决定去探望分别了10年的谢希德。春光明媚的4月,在福建长汀,一对饱经别离之苦的恋人终于相见了。此时,谢希德刚好从大学毕业,已经成为一个落落大方的知识女性。在父母的同意下,谢希德和曹天钦订了婚。两个年轻人相约,当他们都学有所成时,再建立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当谢希德挥着手中的丝巾将未婚夫送上飞赴英国的班机时,一对倾心相爱的恋人又开始了长达6年的再次别离。一年以后,谢希德也前往美国留学。
时局的变化令人难以预料,就在他们留学期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更加激励了谢希德和曹天钦早日报效祖国的决心。然而,不久,朝鲜战场硝烟弥漫,美国政府下令,在美的中国理工科留学生一律不准回国。曹天钦果断作出决定,让谢希德转道英国,然后两人一起返回祖国。在国际友人的帮助下,刚刚获得博士学位的谢希德带着简单的行装和曹天钦给她的两千多封书信,几经辗转,终于在1952年5月到达伦敦。在异国他乡,这对相恋多年的情人举行了俭朴的婚礼。从此,他们休戚与共,携手迎接命运的一次次挑战。
1952年8月,谢希德和曹天钦踏上了归国的征程,经过近两个月的海上旅途,抵达上海。曹天钦在上海生理生化所工作,谢希德到复旦大学任教。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生活中自有说不尽的情趣。
1956年3月,一个新的生命降生了,儿子的问世,给谢希德和曹天钦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欢乐。恰在此时,周恩来总理亲自主持制定了新中国12年科学发展规划,国家急需一批物理学专家会师北大培养顶尖技术人才,谢希德被点将调人北京,她和曹天钦又一次面临着长期的两地分居。望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和过度操劳的丈夫,谢希德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然而,祖国的呼唤又牵动着她的心弦。曹天钦理解妻子,他说:“你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我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望着自小就像兄长般爱护自己丈夫,谢希德眼眶湿润了,她打点行装,毅然北上。
在曹天钦又当爹又当娘的两年多里,谢希德在千里之外的首都,为新中国的微电子学发展呕心沥血。紧张而繁重的工作,终于使她那原本就娇弱的身躯难以承受。一天,谢希德突然昏厥。她被诊断为患了肾结石,心脏的情况也不好。为了做手术,谢希德又回到上海,回到了她所挚爱的丈夫和儿子身旁。
命运似乎要加倍地考验这对恩爱夫妻,正当谢希德身体状况好转,夫妇俩在事业各有所成的时刻,一场更大的灾难又袭击了这个和美的三口之家。
1966年初夏,一纸可怕的诊断证明递到了曹天钦手中,谢希德患了乳腺癌。曹天钦忍着泪水把妻子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俯身向妻子说了许多的话。此刻,爱的深情、盼的期望、搏的力量,全融于他紧紧地握住妻子纤细小手的宽厚掌心内。“一定要挺住。”他一字一顿地最后嘱咐着,仿佛躺在他面前的还是20多年前那个患股关节结核的病弱女孩。
手术成功了,谢希德在曹天钦的爱抚照料下身体逐渐康复。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史无前例”运动正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北京袭向上海。由于曹天钦早年给李约瑟当过翻译,由于李约瑟在谢希德和曹天钦执意回归祖国的关键时刻助过一臂之力,这对当年历经千辛万苦才遂报国之志的科学家夫妇,此时却成了特嫌分子。“造反派”冲进曹家,把刚刚做完手术两个月的谢希德和丈夫牵来拉去、三天两头儿批斗,此后几年,他们吃尽苦头,家无宁日。最让夫妇俩痛惜的是,他们珍藏了几十年的数千封两地书,都在这场浩劫中被付之一炬。
运动升级了,曹天钦和谢希德分别被关进“牛棚”。不是为了理想和选择,不是响应祖国的呼唤,人为的灾祸迫使这对夫妻不得不再次别离了四个春秋。
不知是意志驱退了病魔还是爱情创造了奇迹,谢希德靠着坚强的意志和与丈夫共度漫漫人生的信念,在与癌细胞的拼搏中又占了上风。
科学的春天到来后的1980年,谢希德和曹天钦同时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夫妻俩各尽所能,开展研究、带研究生、进行国际交流……他们很累,但很开心。不幸再次降临到这对饱经离难的夫妇头上,由于浩劫时期遭受的“坐飞机”、挂牌子、砍脖子等非人待遇,曹天钦的身体受到了极大伤害。1987年,他在以色列参加国际生物生理大会时突然跌倒在地。曹天钦成了植物人。谢希德满怀悲苦,然而,她挺住了。每天,她从躺在病榻上的丈夫的默默眼神中,汲取了一种生的力量。曹天钦在谢希德的精心呵护下又活了8个年头。1995年1月8日曹天钦走了(享年74岁)。但是,对于谢希德来讲,曹天钦的音容与精神,永远与她同在。2000年3月4日谢希德带着对曹天钦的思念也走了(享年79岁)。愿他俩在天国相逢相拥、快乐安祥!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科学时报》 (2011-04-15 B3 科艺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