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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涛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11-3-18 6:49:5
如沐春风的阅读与回忆
 
■金涛
 
日前收到樊洪业兄寄赠的、由他担任主编的“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丛书中的《施雅风口述自传》和《中关村科学城的兴起》,以及《笔述回忆系列》中的《李书华自述》(均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读罢获益匪浅,也十分高兴。
 
三本书各具特色,《中关村科学城的兴起》以当事人的回忆,追述了产业兴起导致这座举世闻名的科学城的崛起,另外两本则是著名科学家的自述或口述传记。李书华先生是物理学家、中央研究院院士、北平研究院副院长(院长是李石曾)、中法大学校长,担任过国民政府教育部长,他的自述提供了我国科技界解放前筚路蓝犬缕、艰苦创业的历程,讲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因长期的政治因素而被淡忘的往事,填补了近现代中国科技史缺失的环节,很是珍贵。不过,三本书中,我最感兴趣的、最看重的还是《施雅风口述自传》(张九辰访问整理)。因为这是一本严格意义的口述历史,由传主根据访问者的提问作出回答,经过文字记录或录音整理而成,再经过审核校订,付梓出版。
 
口述历史这种文体,由于传主本人参与,采用对话的问答形式,不仅使读者感到内容真实可信,而且使读者有聆听传主侃侃而谈的现场感,这是有别于阅读一般的传记的。正是口述历史特殊的表述形式和贴近读者的风格,它已成为当代传记史学很普遍的一种文体,深受读者欢迎。
 
施雅风先生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的地理学家、冰川学家,中国冰川学的开拓者。1919年出生于江苏海门县农村,毕业于浙江大学史地系。
 
我在读《施雅风口述自传》时,完全进入一种忘情的境界,仿佛坐在先生面前的小板凳上,听先生讲他一生经历过的故事。讲求学的艰难和老师的教诲,讲野外考察的惊险和发现的喜悦,讲他在“文革”中不堪忍受凌辱跳入黄河想要一死了之的悲愤,讲他在巴基斯坦考察巴托拉冰川的巨大成果,讲他直到晚年仍在关注的全球气候和环境变化——
 
我陶醉于先生的谈话中,如沐春风,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浮想联翩,时而又如闻棒喝,心灵受到震撼。
 
就在我读《施雅风口述自传》时,传来先生于2011年2月13日不幸辞世的消息,令人悲痛。由此也更感到抢救科学家口述历史的迫切和重要。多年以来,我在许多场合建议投入人力和资金,对我国著名科学家进行采访,像唐德刚先生为胡适、李宗仁、张学良等知名人士进行口述历史那样,为他们立传。这是一项抢救文化宝藏的工程,有时就是与死神争时间。我自己以前也进行过严济慈、侯仁之等著名科学家口述历史的访谈整理,然而总的来说,我的想法,应者寥寥,得不到社会的共鸣与支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阅历丰富的学者纷纷辞世,也带走许多人间秘密,真是无比遗憾,也是难以估量的损失。这次看到湖南教育出版社与中国科学院合作,启动20世纪中国科学口述史这项学术工程,以抢救史料为急务。中国科协也于去年启动“老科学家成长资料采集工程”,虽然为时稍晚,但毕竟有了一个好的开端,前景非常喜人。
 
《施雅风口述自传》这本书,当然首先得益于传主施雅风院士的积极配合,记忆清晰,访谈时提供了很宝贵的史料。但是访谈者张九辰也功不可没,他对传主的经历、学术背景、学科发展等作了大量深入研究,因而访谈是有备而来,抓往要领,步步深入,却又不显山露水,恰到好处。口述历史的访谈,切忌事先毫无准备或心中无数,泛泛而谈,不着边际,那是毫无价值的。从《施雅风口述自传》可以看出,施先生在冰川研究中追求真理,从实际出发,遵循“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的治学精神令人十分敬佩。最典型的例子是关于中国中低山地第四纪冰川遗迹及冰期划分,这是著名科学家、我国地质学开拓者之一李四光先生的重大学术成就,但地学界长期以来是有分歧的。施雅风先生经过实地考察,特别是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资助下,由他和几位冰川学家牵头,“组织了许多单位的同志,在1983~1986年间,从南起桂林,北至大兴安岭,西至川西螺髻山的广大地区内,对包括庐山在内的近20个地点进行科学考察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中国东部除少数高山有确切的第四纪冰川遗迹外,李四光学派论述的中低山地第四纪冰川遗迹及冰期划分,属于系统的误解”。(353页)这项研究成果汇集了施雅风等30位专家合作撰著的《中国东部第四纪冰川与环境问题》,获1991年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二等奖。
 
阅读《施雅风口述自传》还使我很愉快地回忆起尘封的往事。施先生谈到,1957年6月他第一次登上祁连山,回到北京后他建议组建考察队考察冰川,获科学院领导批准,并任命他为冰川考察队队长。1958年他到兰州,甘肃省委要求,为发展农业生产,从冰川融水灌溉农田的需求,查清祁连山冰川资源的分布和数量。正是“大跃进”时期这个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中国的冰川考察迈出了第一步,紧急组建7个分队,在苏联冰川学家指导下,经过短期练兵,仅用了3个多月,实地考察900多条大小冰川,对观测资料进行了整理分析,对冰川形态、类型、分布、储水量、年融水量等作出了科学的结论,还进行了人工融化冰雪试验,建立了冰川观测站。1958年12月,科学院地学部在北京召开了地理专业会议。施雅风在会上作了“让高山冰川为改造西北干旱气候服务”的报告,后被《人民日报》转载。
 
有趣的是,我当时在北大地质地理系上二年级,有幸去中科院地理所聆听了施雅风的报告。在我仅存的大学时代的一个笔记本上,记录了报告全文,时间是1958年12月23日,报告分为5部分:1.祁连山概况,2.祁连山现代冰川分布,3.现代冰川的积累与推进,4.人工黑化冰川问题,5.冰川与河流的关系。报告中提到,敦煌的人民从清末宣统年间到现在,一直采用人工方法融冰化水,先是用于淘金,现在是灌溉农田,方法是将草木夹、枯叶和牛粪烧成灰,撒在冰面上,可以增加一倍融水量。他还特地报告了考察队用镁粉、炭黑进行小面积试验融冰的成果。
 
这次学术报告对我个人来说,有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不久之后,我受北大地质地理系党总支的要求,由我执笔、多名同窗参与,编写了一部4幕大型话剧《冰川春水》。记得剧本完成后,抽调本系同学担任其中角色进行排练,北影的崔嵬、安然、李雨农等演员也被请来指导。我们那时候是赶鸭子上架,根本不知道编剧是怎么一回事,更不懂表演艺术,剧本及演出的水平可想而知。这出话剧当年曾在大学的舞台演出过,剧本分两次在校刊《北大青年》发表。她的短促的生命,除了记录我青春岁月的激情与无知、理想与幼稚,随着一去不复返的历史大潮而早早消逝了。
 
追根溯源,我们的创作激情来自施雅风先生的报告,这恐怕是先生始料未及也不曾知道的。不过,我后来毕业,不仅没有从事与地学有关的工作,没有去沙漠中跋涉,也没有爬高山攀冰川,而是一辈子“爬格子”,与文字打交道了。
 
有时一想,命运是多么作弄人啊……
 
《科学时报》 (2011-3-18 B3 科艺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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