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山与日本文化》,张石著,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出版,定价:36.00元
□袁刚
日本三菱梦美术馆从2010年8月29日开始举行日本著名画家岸田刘生、桥本雅邦美术展,电车站和地铁站到处张贴着岸田刘生的《童女像(丽子持花)》油画。如果不了解岸田刘生的人,从这张画的表面上看不出这幅画与寒山有什么关系,其实这里包含着岸田刘生对寒山的艺术憧憬。
岸田刘生是日本大正、昭和初期的西洋画画家,他曾积极吸收不同类型艺术的营养,成了一位奇特的、善于描写变形作品的画家。据说使他完成这个转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他收集了大量的宋元绘画和寒山拾得图。刘生认为,正是寒山和拾得“意味深长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展示了人物内心深处的风景。他将宋元绘画、《寒山拾得图》与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结合在一起思考绘画的神髓,并用自己画的丽子像与寒山拾得像对比,探讨西洋画写实手法和宋元绘画的手法相结合的肖像画画法。
刘生曾以自己的女儿丽子为模特画过《丽子之像》(1918)、《丽子肖像(丽子5岁之像)》(1918)和《丽子微笑(持青果)》(1921)等作品,这些作品倾向于西洋的写实主义,用细致的笔触追求内在之美,但是,他的《童女像(丽子持花)》 (1921)、《野地童女(丽子嬉笑图)》(1922)等明显是一幅“寒山风丽子像”。这些画像和一些典型的《寒山拾得图》一样,画中的丽子张开大嘴像寒山、拾得一样诡谲地笑着,就连发型也特别像一些《寒山拾得图》中寒山、拾得的发型,而刘生在这非同寻常的笑中发现了深刻的美。看到这幅画并联想到寒山在日本文化中的深刻影响,不禁使人有这样一种感想,那就是:日本无处不寒山。
寒山在中国文化中影响并不大,在正统文学史上不见详尽记载。但在日本则不同,日本奉他为禅宗大诗人,对寒山诗的评价也颇高。所以寒山诗的流传十分广泛。现存最早的寒山诗版本——1189年国清寺本,即藏于日本皇宫图书馆。1904年曾翻印,翻印本还对中国与日本的各珍藏版本作了详细介绍,翻印本序中说:“寒山诗机趣横溢,韵度极高,在皎然上道显下,是木铎者所潜心。”日本除了出版了寒山诗的诸多注本外,寒山的深刻影响涉及哲学、宗教、文学、美术、音乐、商业、政治等广泛的领域,可以说,寒山是古往今来对日本影响最大、影响时间最长、影响范围最广的外国文化人之一。如室町时代的著名画家狩野原信的绘画《丰干·寒山拾得图》为日本美术中的至宝;江户时代中期的禅僧白隐禅师,也是日本临济宗的中兴祖师,受寒山影响极深, 延享年间曾著书《寒山诗阐题记闻》三卷;著名俳人芭蕉也以寒山为圣。再看一下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文学史,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文学巨匠开辟了日本文学一个又一个的崭新局面,如坪内逍遥26岁发表文学评论《小说精髓》,否定江户时代的劝善惩恶故事,指出小说应该首先描写人情,其次才是世态风俗,他所提倡的心理写实主义对日本的近代文学的诞生发生了很大影响;森鸥外的《舞女》反映了个性解放的要求与社会现实的矛盾,成为日本近代文学初期的代表作品之一;夏目漱石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被称为“国民大作家”,他对东西方的文化均有很高造诣,写作小说时他擅长运用对句、迭句、幽默的语言和新颖的形式,他对个人心理的精确细微的描写开创了后世私小说的先河;芥川龙之介用冷峻的笔调、简洁的语言和严紧的构思创作了150多篇优秀的短篇小说,使他成为近代短篇小说之父,一直到今天日本最高的纯文学奖项还以他的名字命名……而这些近代文学大师,都在不同程度受过中国唐代诗人寒山的影响。
从其他文艺领域看,音乐家柴田南雄有乐曲《蝙蝠伞与合唱的第七乐章—寂静的森林—寒山拾得》、漫画家镝木繁有漫画《寒山拾得》、雕塑家辻晋堂的雕塑《寒山》在威尼斯国际美术展受到至高评价。在日本,我们到处看到寒山,寒山邮票、寒山拉面、寒山墨块、寒山酒、寒山刀……简直就是无处不寒山。可以说,寒山渗透在日本所有的生活中,我们到处可以接触到寒山的思想、形象与气息。
张石的《寒山与日本文化》,全面地论述了寒山的形象与文学对日本宗教、文学、美术、商业、社会与政治各个领域的深刻影响,并得出了“寒山是对日本文化影响最大的外国文化人之一”这一结论。纵观这部中日比较文化的著作,其特点有如下几点∶
一、全力发掘中日古代资料,论述寒山对日本文化的深刻影响。
二、充分利用和总结中日两国的零散研究成果,得出寒山在中日文化中的全新定位。
三、利用自然科学、人类文化学、考据学等综合性理论,深刻论述寒山对日本产生深远影响的原因。以寒山为新的坐标,重新透视中日文化的互动关系。
全书文笔优美,立意新颖,精深透辟。如作者在谈到寒山的“笑”对日本文化的影响时指出:寒山与拾得的笑,在日本已成为一种文化向往,表现了笑口常开,笑尽世上可笑之人,笑尽人间古今忧愁的超脱境界。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一笑解千愁,笑中有顿悟,笑是一种禅的修行和凝聚,笑是一种解脱和超越,尤其是寒山、拾得的笑,无因无果,全神贯注,宛如赤子玩童,与秋风同乐,与落叶共舞,是笑的绝唱,是笑的顶峰。因此日本在长期接受中国文化的过程中,这寒山与拾得的笑已凝聚成一种文化符号。
在论述寒山的孤独精神对日本文化的影响时作者指出:寒山在孤独中生活,在孤独中升华,在孤独中顿悟。尽管在日本文学中寒山、拾得经常一起出现,但是他们所代表的是不媚俗流的独行不羁,孤独不群。尽管他们被世人谤为“疯癫”,不与之为伍,但是他们入烟萝,乘白云,以山为友,以岩为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们孤而不苦,孤而不悲,孤而犹乐,孤而犹荣。他们是修炼着孤独,幸福着孤独,品味着孤独的“孤独的典范”。而“孤独的典范”寒山,为日本近、现代作家提供了一幅理想的“孤独人生图”——“我向前溪照碧流,或向岩边坐磐石,心似孤云无所依,悠悠世事何须觅。”
作者张石上世纪80年代后期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日本所,后游学日本。早在80年代末,他就出版了比较文学著作《〈庄子〉与现在主义》,奠定了他独特的比较文化的理论基础。2003年出版的《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则从微观与实证的角度出发,论证了诺贝尔文学获奖作家川端康成的作品深处隐藏的易学与禅学结构。而这部《寒山与日本文化》,则以寒山为切入点,融新资料的发现、精微的考证和宏观的分析为一炉,以小视角透视大历史,揭示了中日文化在深层结构中的互动、共鸣、升华与发展,可谓“以一目尽传精神”。
《科学时报》 (2011-3-10 B3 社科 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