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晨
栗圆博士是土生土长的福州本地人，上世纪50年代生人，方头大脸，身材魁梧，平时爱穿蓝色夹克和橄榄色休闲裤子，经常左肩挎一个橄榄色休闲旅游包，左手擎一个大杯子，杯子里是满满的茶水，说话口气温和谨慎，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显得沉稳且有长者风度。当有人夸他的时候，他也会笑容可掬地说：“真的吗？”然后高兴地微笑，开始鼓励、表扬称赞他的人。
栗圆博士和那个时代的人一样，虽然他父亲是省里的领导，但他还是下乡到福建省南平地区的一个小山村插队，之后被推荐到浙江大学上大学，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福州的一个大工厂工作，不久又被调到政府机关工作。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人流行去国外留学，栗圆去了德国，在德国一所大学学习工作了12年后回来了，拿下了区域经济学博士学位。
我和栗圆博士第一次见面是在福州一所大学的人文系教师办公室里，他正坐在一台老掉牙的电脑跟前，耐心地做他的课件，那台电脑是从实验室里淘汰下来的次品，经常断网，可是他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重新挂上去，一点也不焦躁。我看他不知道如何下载视频资料，我把知道的下载途径告诉他了，把我知道的几个技术诀窍也和盘托出，他很高兴，荡漾着和煦的微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热情地和我聊了起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让我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栗圆博士想评副教授，我给他介绍了几种刊物，叫他投稿，他顺利地发表了几篇论文。因为这是举手之劳，对这件事情我很快就忘记了。可是2007年中秋前几天，栗圆博士打电话向我表示感谢，并说要请我吃饭，我婉言谢绝了。栗圆博士就是这样一个人——受人滴水之恩，以涌泉相报。
栗圆博士也有郁闷的时候，比如有人伤害了他，骂了他。他不反抗，不回击，只是神色平静地默默承受，当对方怒气平息之后，他才心平气和地进行正面解释。我曾经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有修养啊，他告诉我，没必要和人发生正面冲突，“我几十年来得出的经验就是不报复。让对方伤害，对方的拳头一直打，如果打在棉花上，他觉得很舒服，同时也会觉得很没意思，也就不会挑起他心里的仇恨和恶意了。宽恕他们，从心底里宽恕他们。这样就可以化解仇恨，可以保护自己。”
在2006年秋天，他的89岁高龄的父亲去世了，只是当我问到他的时候，他才对我说他爸爸从来没有打骂过他和妹妹，非常尊重爱护子女，很民主。父亲的去世，令他非常悲痛。这个事情，我们是在事后才知道的，他没有跟任何同事、领导说。都是自己担当下来。他的言行举止给人的印象是那样平静、和平、稳重，永远和扭曲古怪无关。
栗圆博士曾经和几个同事在同一个房间午休，有一个同事打鼾的声音很吵，搞得他无法休息。他不吭一声，从家里带了一架躺椅，放在办公室，中午就在办公室休息。但有些同事不午睡，去办公室叮叮咣咣、乒乒乓乓、咋咋呼呼，声响很大，吵了他，扰乱了他的清梦，他也不吭一声，温和地、默默地收拾起躺椅，坐在办公桌前批改学生作业。他的手机、小汽车都被小偷给偷了，也没看到他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更谈不上暴跳如雷，只是默默地承受，安静地想办法解决困难。当我问到这件事，他才淡淡地跟我说一说。我看到了他被小偷割破的夹克，夹克口袋里的高档手机被偷了。他那辆刚买的小汽车被小偷偷了，虽然后来找了回来，可是里面的零件被拆得七零八落，也没见到他气急败坏、怨声载道，他依然是气定神闲、宠辱不惊，说起这些事情来，好像和自己无关一样。真是佩服他的修养和心胸。
我因为少不更事、血气方刚、情商不佳、个性没有完全社会化，再加上被人利用，刚进入学院就因为工作得罪了人，弄成很大的矛盾。栗圆博士站在公正的立场，为我们协调关系，维护团结，化解矛盾冲突。当我受到领导的误解的时候，也是他默默地站在我身边，给我安慰支持。我心里感到分外温暖，没想到我一个外乡人在福州能够遇到这样的绅士侠客。我这时候才真正了解了什么叫做正义，什么叫做友谊，什么叫做博爱，什么叫做仁慈。一个人的心胸可以这样的坦荡、正直、善良，对人可以这样的友好、温和、仁义。
栗圆博士嘴里从来不会出现伤害他人的语言，尽管他对人情世故，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有人说他是老好人，他微微一笑：“就让他们说我是老好人好了。”我刚开始到单位工作的时候，精神抖擞、锋芒毕露、大刀阔斧、横冲直闯，看不惯的就要批评指责——全然忘记了“君子扬人之善、小人讦人之恶”的古训，对年纪轻的也喜欢摆一副老资格的臭架子——只是对领导比较客气，而且喜欢提建议，讲话很直率，很尖刻，不考虑上下左右的关系，只想努力工作，希望做出一番成绩来。结果，搞得自己很被动，甚至可以说是灰头土脸、一败涂地、四面楚歌。栗圆对我说：“小赖，你讲话要温和一点，不要太尖锐锋利。你不是领导，又是新员工，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做的不要做。低调一点，谦恭一点。就算你能力很强，工作很积极，也要考虑到群众关系。同事、学生也不能得罪的，领导还是要团结大多数的。”当时我有些不以为意，过后我吃了亏，栽了跟斗。我才知道他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对于一些急功近利、喜欢争名夺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人，他心里其实洞若观火、心如明镜，看得很清楚，可是他的口风就是那么紧，不吭一声，不说一句话。最多说一句：“我怎么不知道呢？我都是‘文革’过来的，不过我不愿意说而已。”
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许多像栗圆博士这样的谦恭和蔼、温良如玉、公道正派的谦恭君子，才令人感到美好、留恋，心里面才常常荡漾起温馨的涟漪。正所谓：书生人情一张纸。谨以此文祝愿好人一生平安！
《科学时报》 (2011-3-4 B2 科苑走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