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举出虎年中国最大的事情是什么，大概多数人应该会选择上海世界博览会。如果说2008年是中国的“奥运年”的话，2010年可以称为中国的“世博年”。

 

就像中国人的“奥运梦”做了很长时间才实现一样，“世博梦”也做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发现，最早提出举办世界博览会的设想至少是在清朝末年，而且与教育考试有关。就我掌握的资料来看，是在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在公元1903年的乡试考题中。

 

1903年9月举行的各省乡试是1300年中国科举史上最后一科乡试，该科甘肃乡试第二场第二道试题为：“博览赛珍之会，创于何地？始于何时？以何国为最善？以何会为最盛？中国欲开民智，可否仿行策。”博览会主要是展示各种新奇和珍贵的东西，因为有比试或比赛珍宝的成分，所以在清朝往往被称为“赛珍会”。

 

该科考完后印刷出版的《直省闱墨》一书，收有甘肃乡试第二名举人王廷鉴对这道试题的答卷。答卷一开头就说：“国何以强？民智则强。民何以智？多见则智。西国有赛珍博览会，所以广人之见闻也。见闻既广，智虑自生。”这是谈西方国家所以设立博览会的缘由。

 

接着，王廷鉴论述了博览会的作用：“夫一人有心得之学，置之会中，与众共证之，其造极者，使众人得皆其益，未造极者亦可以观而善，其获益岂微哉？”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发明创造或特别精巧的制作，拿到博览会上展览，可以使观览的众人都获益。

 

王廷鉴这位中式的举人还说：世博会创自英国伦敦，是在乾隆二十六年（1757年），随后法王拿破仑也创设一个新的博物展览会，英法两国，“争为美盛，以夸多阙靡，各国无不踵事增华，仿行设立”。至论其极，则有奥地利之“京都御园”与美国之希（芝）加哥二会，“最盛者又莫如美京之费拉特费会，非他国可与比伦。凡天文地理、声光化电、农工种植、生灵渔务、矿务机器诸学，无不毕具。使通国之人，及他国之来会者，息焉游焉，开人心思，广人神智，孰有切于此者乎？”

 

所谓“费拉特费会”，是指1876年在美国费城举办的世博会，当时的主题为美国独立百年展览会，参展国有35个，中国也是参展国之一，只是中国没有独立的国家馆。

 

答卷还进一步指出：“夫井蛙不能知天，囿于地也；夏虫不可语冰，囿于时也。天生万物，维人至灵，岂可自囿？”答卷并阐述了博览会对广开民智，使士、农、工、商、兵都能“日新”的功用。

 

在考场中能够临时发挥，写出这般文字，实在不简单。就是今天拿这道题目来考我们的教授、博士，相信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像王廷鉴那样答得这么全面而具体。

 

不仅如此。该试卷还指出：当年，也就是1903年，日本仿行举办博览会，清朝廷派王公大臣赴会，以广见闻。对试题中“中国欲开民智，可否仿行”的提问，王廷鉴的观点是：“中国若欲仿行，恐物力有所不及。莫若于省会学堂中，略仿其制，择西人切要之器，如织造、熔炼、开矿、印书、耕作之机械，后堂（膛）开花无声速珠之枪炮，与天电灯、气球、德律风、五金矿苗之流，皆宜购置其中，无论何人，使之皆得游览。专置通西学之人，为来观者，示以某器如何利用，某物如何质性，俾人人心领神会，以化胶拘墨守之见，然后渐次推广，五年而小赛之，十年而大赛之，未始非开民智之一法也。”

 

这一回答实事求是，应该说有相当的见地。答卷者认为当时中国“物力有所不及”，也就是国力还不够，尚不适合仿行举办世界博览会。但是可以先于省会的学堂中，购置一些先进的器物来展示，然后逐步推广。这是充分考虑到可行性之后提出的想法，很有道理。

 

从该试题“中国可否仿行”的问题中，可以看出20世纪初中国人已经有了举办世博会的最初想法，只是当时中国积贫积弱，根本无力来举办这样的世界性盛会。王廷鉴这位高中甘肃乡试第二名的举人，不仅对世博会的历史、现状和功能有相当深入的了解，而且对清末社会现实有着清醒的认识，中国只有先在都会学堂中办一些先进器物的展览，逐渐进步，将来才有可能举办大型的博览会。

 

甘肃属于相对封闭的内陆地区，与近代开风气之先的沿海地区相比，文化和教育相对落后许多。但就是在1903年的甘肃乡试中，对《博览赛珍之会》这道试题，中式举人也能够纵横捭阖，议论开去，生发出不少精彩的观点来，看来，我们对清末科举以考促学的作用应该有新的认识。

 

自从1901年改革科举之后，已经不考八股文体，而且规定乡试和会试第二场考“中外政治艺学策”五道，所出试题都是与内政外交实际密切相关的国计民生问题。例如，同科甘肃乡试第二场的其他四道策问题目，第一题是“西陲幅员辽阔，荒山旷土，地利湮郁，宜推广种植畜牧，参用西法，变脊为腴，以期富庶策”；第三题是“中国变通兵制，改用西法”问题；第四题以“西国税章，必加重入口税减轻出口税”等问题发问；第五题则是关于陇右学堂教育应如何定宗旨的问题。这些都是跟当时或当地实际有关系的重要问题，而第二题关于世博会的考题尤有前瞻性。

 

1903年甘肃乡试的出题考官和王廷鉴等考生们，不知中国何时才有能力真正举办“博览赛珍之会”，但可以想见他们一定很期待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能够将这一愿望变成现实。时隔一百多年之后，中国人在2010年终于实现了举办世博会的梦想，总算可以告慰我们民族的文化先辈了。

 

《科学时报》 (2011-2-1 B1 大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