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武
我下乡当村官的时候，闲来无事，常到村后的小山林去看书，或散步，或跟张莉姑娘聊天。
张莉在林子里散养着三百只土鸡。土鸡个小，生的蛋也小，壳是绿色的。卖时不论重，论个；一元钱一个。因产量小，质量高，基本不愁销路。买主都是不请自来，还常常供不应求。
张莉是个快活的姑娘。她没读过多少书，16岁就跟村里的姐妹去温州打工。打工五年，攒下三万块钱，就在自家的小山林里养起鸡来。从此，村人总能听到她的歌声；给寂寞的乡野增添了些许的活气。
有一段日子，我差不多天天和她在一起。处久了，她的优点也一点点地凸显出来。她健康丰满，性格活泼；而且好像越看越好看。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她。
我原想，一个大学生村官向一个普通农姑表达爱，应该是一种恩赐，那还不把她喜疯了。却不料，她听后只是一个劲地笑，什么也没说；就借着给鸡群撒食，扭身跑走了。弄得我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想她可能是害羞吧，于是第二天又把头一天的话复述了一遍。她还是不住地笑，但总算吐出了三个字：“你真逗。”说完又咯咯地笑着跑走了。
我窘得无地自容，站在那里好半天一动不动，像根木桩一样。我始终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郁闷之下，我打电话给女同学刘燕，请她帮忙分析分析。刘燕不假思索地说：“如今的女孩，光靠甜言蜜语是哄不住的，她们只信真金白银，你这只铁公鸡一毛不拔，谁跟你谈呀。”我觉得有点道理，赶紧掏钱买了一个MP3，送给张莉。
张莉喜欢唱歌，果然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但她只听了半天，就又还给了我。我失望之极，随手把MP3扔到了坡下。张莉大笑着又捡回来，塞到我的手上，眨眨毛眼眼问：“崔哥，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
“要什么？”我傻傻地问。
她朝小山林后指了指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那片荒山种上树，然后在林子里养几万只鸡。”
“嗨，你承包下来不就得了吗？”我轻飘地说。
她摇摇头：“我办不到；也许你行。”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想让我办这件事啊。当即拍胸担保：“行，没问题。不就是一片荒山嘛。”
我到村委会跟支书一说，支书却直摇头。他告诉我，这片山有一百多亩，很久以前确实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可上世纪50年代大办钢铁，把树都砍光了；70年代学大寨又把山地改成了梯田。2006年上面要求退耕还林，有人就走关系承包了这个项目。但这伙人只拿国家的补贴不干事，6年来一棵树都没栽。现在补贴年限已满，他们干脆拍屁股溜了。
我说；“那就重新包给别人哪。”
“麻烦就在这里。他们和村委会签的合同期是50年。承包费虽然欠着，合同却没到期，占着茅坑不拉屎。别人来投资吧，他们又要来吃干股。”
“国家的好政策就毁在这些人手里。”我气愤地说。
“有什么办法。除非……”支书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我忙问。
“除非上面有更硬的关系，把这个违约合同强行撤销。”
我明白怎么干了。
我以村委会主任的身份，在县府和林业局之间整整跑了一个月。软磨硬泡加上远景规划和投资诱惑，总算把领导说动了心。林办主任还悄悄问我：“小崔啊，你蹲两年就走了，干嘛这么下死力？”
“为了爱情；为了一个姑娘的梦想。”我神秘地说。
“呵，真够浪漫的。”主任握了握我的手，“祝你爱情成功。”
但我顾不上爱情了。拿到合同只是第一步，还得植树造林哪。我回到城里，四处奔走，发动亲朋好友大帮小凑。最终筹到了50万元。接着买树苗，挖树坑，组建林工班子，忙得都快把张莉这个人给忘了。当20万株树苗全部栽完后，我也累出了一场大病。
病来如山倒。前一刻我还站在山坡顶上指手画脚呢，忽然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等我醒来，已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护士告诉我，我整整昏睡了两天，把我爸妈吓得够呛。
“不过，你那女朋友还不错。”护士又补充了一句，“端屎接尿全靠她了。”
“啥？”我莫名其妙地问。
护士尚未作答，张莉端着尿盆进来了。原来是她。我忙把头偏到了一边。
“还不好意思呢。”她附在我耳边吃吃笑着，“你是病人，怕啥？”
我脸红耳赤，讷讷地说：“可我还是个童男子呀，你算什么回事？”
她不笑了，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你了。你说我能不能碰你？”
“真的？”我心花怒放，一下子坐起来，仿佛病全好了。
回村后，我和张莉把林场和养鸡场合并成一个经济实体，成立了农业发展公司。这时我才觉得，我这个村官当得还有点意思。
《中国科学报》 (2012-08-17 B4 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