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好城市》,廖桂贤著,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定价:56.00元
2000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人们来到城市,是为了生活;人们居住在城市,是为了生活得更好。”我们来到并留在城市,但等待我们的并不全是美好: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却带来“千城一面”,一场大雨便暴露城市的脆弱,每天例行的堵车堵住了人们的幸福感……浙江大学出版社近期推出了由长期旅居国外的环境设计师廖桂贤撰著的《遇见好城市》,她以自己对欧洲和北美城市空间环境的深切体验,在书中深入思考城市文化和城市空间。
□受访者:华盛顿大学建筑环境 博士候选人 廖桂贤
□采访者:本报记者 李芸
《科学时报》:拥堵是北京的一个顽疾,与之相应的是这座城市也从未停止过她的治堵步伐:从拓宽道路到架设高架桥,从修建地铁到限号出行,从摇号购车到上涨停车费,但似乎都收效不大,你如何看待北京的拥堵与治堵?令人担心的是,中国内地的省会城市、二三线城市也已经走向或正在走向拥堵的路上,你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哪?
廖桂贤:说到交通拥塞,得先谈谈美国:汽车文化的开创者。美国的交通运输规划都以私家汽车为重心,力求车流顺畅,因此城市中和城际间的道路建设远比大众运输系统来的重要。过去半个世纪以来,许多国家都努力向美国的道路建设看齐。而崛起中的中国也愈来愈像美国:一方面,中国极力仿效美国建构汽车路网,一条条巨大车道在中国土地上快速蔓延;另一方面,中国人的汽车拥有率正急遽增长,许多人视汽车为财富和身份地位的象征。
但当前中国城市的交通拥塞现象绝非城市发展的必经道路,而是中国选择仿效美国、一味拥抱汽车文化的结果。面对北京交通拥塞问题,采用拓宽道路或增建新道路的方法,就好像胖子不减肥、反而松开裤带或穿更大号裤子一样,非聪明之道。早有研究指出,不管城市是否有便利的大众运输系统,道路供给会创造开车需求,也就是说,愈多道路空间会吸引愈多人开车上路。因此,今天用拓宽道路来解决交通拥塞,明天道路又会被车流塞满。要解决问题,除了从源头抑制私人汽车数量增长、强化大众运输系统之外,抑制道路空间的无限扩张甚至缩减道路面积,也很重要。
对中国人而言,又宽又直的道路是进步的象征、是必要的建设项目,但在许多生活质量高的欧洲城市或乡镇,宽大笔直的道路等同于恼人的车流和噪音,他们早已开始大量缩减道路面积,将城市中珍贵的空间还留给不会制造空气污染和噪音的行人和自行车。唯有观念上的改变,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科学时报》:今年入夏以来,中国内地的一些城市,如武汉、北京、杭州、南昌、南京等因暴雨遭遇严重内涝,“到武汉去看海,到北京去看瀑布”这样的民间调侃直指城市脆弱的排水系统,除了排水,我们是否也应该考虑到城市的蓄水、净水功能,你在书中提到的 “海绵城市”是一个怎样的概念?
廖桂贤:先想象一片森林:降雨时,没有被植物蒸散和截留的雨水会渗入泥土里,慢慢成为地下水,然后慢慢进入河流。在森林中,一滴雨水从降到地面上到成为河水的过程可能要花上好几天、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的时间。森林就好像海绵一样,可以大量吸收并保存雨水。
再回头看看充满着水泥、柏油的都市:降雨时,雨水进不了土壤,全部经由下水道迅速地排放到河流中,都市不但不吸水、也不保水,一滴雨水从降在不透水的铺面到成为河水的过程,大概只消几小时、几分钟。也因为雨水下水道的快速输送,加上河道水泥化,降雨时河流水位暴涨、雨停了暴落,严重改变了河流的自然水文,对原生物种造成了严重的生存威胁。
但城市不必然要如此,我们可以向森林学习,善用大地自然渗水、净水的机制,将原本硬梆梆、不透水的水泥丛林变成一个海绵城市。
《科学时报》:你在《遇见好城市》中以世界为借镜,思考台北的城市设计,呼吁找回台北的特色,使其愈来愈“台北”。而实际上中国内地的城市也有同样的困境,“千城一面”,请问如何在城市设计中设法创造自身的风味?
廖桂贤:城市的自我风格是一个动态的概念,而非凝结在某一个时代或时间点上。城市风格不在某种特定的形式,不等于建筑形式语汇,而反映着自然和人文条件整合而成的都市样貌,既然自然和人文条件会随时间改变、因地域和不同,那城市风貌当不同时间和不同地点也会不同。城市发展和设计若尊重当地的气候地理、历史背景、族群文化、产业取向,而非一味模仿国外有名的城市,那么城市自然会散发出别具特色的自我风格。
城市风格的问题其实更和城市是否适于人居息息相关。几个让东方人心生向往的欧洲样貌,都是为适应、满足当地自然和人文条件而造就出强烈的自我风格,例如:希腊地中海的纯白建筑和聚落、西欧中部木架构外露的房舍等。只要尊重当地的自然限制与人文历史,将城市环境改造得适合人居住,城市独特的味道自然就会出来。
以台湾的情况为例,只要满足下面三个需求就会创造出有台湾特色的住宅:第一,有让人住得舒适的物理条件,包括适当的温度、通风和采光等;第二,满足使用者所需的空间机能;第三,以上两项必须在耗费最少自然资源、不对其他人造成直接或间接伤害、不破坏原有生态环境的情况下达成。机能性的公共建设和休闲性的开放空间设计的原则也相类似。
《科学时报》:大多数人认为,城市规划与设计只是政府或者城市规划师要考虑的事儿,普通人能作的贡献太少,你如何看?
廖桂贤:城市设计是大家的事,绝非仅是政府或专业者的事。城市设计需要考虑城市中不同群体的空间需求,城市集结了来自不同背景、文化、观点的人,需求如此多样,绝非政府和专业者的有限视野可以完全照顾到的。毕竟,大家都是城市的使用者,城市是每个人生活的场域,每个人都可以、也有必要关心自己城市的生活质量,对城市空间议题发声。若没有一般民众的参与、没有他们的声音,政府和专业者绝对无法凭着理论和自身经验创造出符合不同群体需要的城市空间。
《科学时报》:在书中你谈了很多你最钟爱的西雅图,即使这个城市有着恶名昭彰的坏天气,你也离不开她,西雅图这个城市的最大魅力在哪?
廖桂贤:其实我现在因为家庭因素已经不居住在西雅图,但是西雅图的确是个值得怀念的城市。我喜欢西雅图并非因为她的城市外观,而是这个城市整体展现出来的鲜明的个性。
西雅图有着不盲从潮流的倔强,在连锁企业占据全美城市的经济版图之际,她固执地维护本地产业,即便这儿是星巴克的发源地,西雅图人仍热情地支持各具特色的小区咖啡厅。西雅图宁愿把钱花在文化而非商业上,当其他城市拼命地盖购物中心和办公大楼时,西雅图盖出一个又一个精彩细致的图书馆。西雅图相信人与自然可以和谐共处,于是让城市公园也成为小动物的栖息地、帮濒临绝种的鲑鱼改善残破不堪的水域家园。西雅图也爱惜整个地球,不但采取积极行动对抗全球暖化,更在城市抗暖化的行动上展现领导魄力。西雅图还非常“鸡婆”,好管国际事务,从1999年对世界贸易组织(WTO)的激烈抗议,到为巴勒斯坦平民被以色列无辜屠杀而走上街头,西雅图人从不看轻自己的公民力量,绝不在社会、环境、和人道议题中缺席。
对我而言,决定好城市的因素决不在于她的外观,例如:现代或是古老,也不在于商业繁荣程度或是城市竞争力,而在于城市是否让人住得舒服:是否能呼吸到干净的空气、免于噪音;是否有足够的公园绿地可以拓展身心;是否有居住和迁徙的自由;是否有多元的文化可以让人不断学习成长。好城市不能没有适宜人居的空间设计,但空间设计却只是好城市的一部分。
《科学时报》 (2011-07-21 B2 科学 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