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科学 医学科学 化学科学 工程材料 信息科学 地球科学 数理科学 管理综合
 
作者:龙九尊 来源:科学时报 发布时间:2011-4-17 21:4:18
赵国屏的微生物学人生

 
□本报记者 龙九尊
 
1969年,冬天,安徽异常寒冷。一伙上海来的年轻人走出蚌埠火车站。一位摄影师突发奇想,决定要为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留下一点纪念。
 
面对陌生的土地和未来,这伙年轻人高举手臂,吵吵闹闹,高兴而盲目。摄影师把镜头对准站在毛主席大画像左下方的小伙子。他短头发,短胡须,高举着左手,表情生动而热烈。
 
就这样,这一瞬间被拍了下来。这位单纯而稚气的青年尔后成为一名科学家:著名微生物学家、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赵国屏。
 
胎贱须得求换骨
 
“生于盛世书香家,胎贱须得求换骨。” 15年后,赵国屏在给妻子俞自由的一首诗里袒露了当年去农村的心迹。这首长达46句的近体诗里,这句诗正好可作为纷纭时局的注脚。
 
赵国屏的确出身书香世家。乃父赵祖康为著名公路工程和市政工程专家,青年时期即认为“开边须筑路,救国仗书生”。母亲张家惠主演赵祖康编写的话剧后陷入恋爱,后结为伉俪,并育有三女二男。赵国屏是最小的孩子,姐姐哥哥们分别是北大、清华、同济的学生。
 
1948年,43岁的张家惠生下赵国屏。 1949年5月,风雨飘摇之际,赵祖康仍出任了7天的国民党政权的上海代市长。有史家认为,赵祖康的这一行动对维持社会的治安、保护人民财产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不过,在尔后刚刚建立的新政权下,赵祖康要做的工作是“改造自己”。
 
这对年幼的赵国屏也产生了影响。这个经常在小院子里玩着花花草草的小男孩,在小学三四年级时候就在本子里写下“改造自己”的字句,以至于老师将此事惊讶地告诉赵的母亲。
 
不管如何,赵国屏认为自己受到的教育很正宗,“家庭教育、书本教育、社会教育这三者之间是一致的”。也许基于这一背景,赵国屏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老式的人”。
 
正如书中所说,每个人物都有一个偶然而决定一生的开端。《科学画报》的一篇文章则决定了赵国屏未来的大走向。
 
这是一篇从DNA双螺旋结构讲起,最后讲到病毒的文章。病毒是“出于有生命和无生命的边界”这一描述让刚进初中的赵国屏非常着迷,他下决心报考北大生物系。听闻农村落后景象之后,赵国屏更是“想学好生物之后要改变农村”。
 
不过命运却让他走上另一条道路。1969年,20岁的赵国屏被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卷走,一头扎入安徽蒙城的怀抱,开始了10年插队生涯。
 
那一年安徽奇冷,有时达到零下23度。他们住在泥房子里,风呼呼直往门里灌。最为苦恼的是有米也没有柴火来做饭,他们只能用玉米棒子芯当柴火,每家一天只能煮两餐饭。
 
而晚餐一般都下午四五点吃完,知识青年们还要吹吹牛,聊聊天,到晚上10点多的时候,他们开始体会到了什么叫肚子饿,什么叫饥寒交迫。
 
一个镜头捕捉到了赵国屏当年工作的一个瞬间。一天,赵祖康走过一家照相馆时看到一张照片,就对里边人说:照片里这个人是我儿子。于是他们把这张照片送给了赵祖康。照片中的赵国屏正在和一个队员做棉花套种。
 
彼时赵国屏也开始经历曼妙的爱情。俞自由,他未来的妻子,从女知青当上蒙城县委副书记。
 
长达10年的下乡生涯中,赵国屏经历了各种磨难锻炼,也从毛头小伙成长为大队书记。他带领队员育种、搞试验田、修水利,渴望把淮北穷村变为富饶之地。这10年中,尽管有时难免期期艾艾,不过一种乐观向上的精神充盈着他。
 
他写的一首《天净沙·晨兴》可以窥见当时的心境。一天早上,赵国屏对着破曙的霞光写下:“蓝天黄土红霞,金桥绿水青纱,大道东风骏马,旭日东升,壮士乐在天涯。”这和词人马致远《天净沙·秋思》“断肠人在天涯”旨趣截然相反。
 
若干年后,赵国屏回忆这段生涯时觉得不管做什么,碰到了坎一定要咬牙迈过去。“对科学负责,对人民负责,对一生负责” 的责任心贯穿始终。
 
而立之年当学童
 
10年过去,时间到了1978年,赵国屏开始步入而立之年,但此时似乎什么都没有立起来。不过这一年中国恢复了高考,赵国屏决定读大学去。
 
但在填报志愿时,赵国屏并没有选择北大生物系。他填了一份让人难以理解的志愿表:第一志愿上海师范大学,第二志愿复旦大学。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俞自由看了这份志愿表后连问赵国屏。支吾了半天的赵国屏终于回答:“我想去复旦,但是怕考不上,我只是想告诉人家我是想报考复旦的。”这让俞自由哭笑不得。
 
最终,赵国屏进入复旦生物系。当时和赵国屏一起进入复旦生物系的还有贺福初、毛裕民等人,不过并不和赵国屏同班。像赵国屏这样年纪稍微大些,或者年纪小但成绩不太好的则分在微生物班。
 
复旦特别强调基础教育。赵国屏不得不死死记住那些无聊的诸如真菌分类之类的东西,有时在公共汽车上还得背诵20个氨基酸的名称。大学四年是赵国屏勤学苦练的四年。
 
1982年,临近毕业,赵国屏又面临一次抉择。当时他以学生身份成了复旦大学校党委委员,学校希望他留下来,给他科研和行政的“双肩挑”。不过赵国屏决定到中国科学院上海植生所读硕士研究生。
 
1983年,赵国屏获得上海植生所推荐,顺利通过了CUSBEA的笔试和面试,远赴美国普度大学攻读生物化学,开始了留学之路。这意味着和俞自由要离别了。
 
普度大学教授调侃说,普度招的是二流的学生,但要把你们培养成一流的学生,因此普度学习生涯非常艰苦,以至于有一年赵国屏竟像个孩子一样期盼学校会因天冷而取消考试。
 
这一时期,赵国屏和俞自由隔着太平洋互诉衷肠。1984年圣诞节夜晚,同室呼呼大睡,赵国屏却百感交集,他索性起来给俞自由写诗。这首长达46行的诗里,赵国屏将身世之感、际遇之惑、人情之困和盘托出。
 
“一别匆匆又经年,万语欲倾反无言。”赵国屏想起了已到风烛之年的二老,也挂念起远在天长县当副县长的俞自由。
 
彼时俞自由正为天长县的发展挖空心思。她赴任后第一件事是召集四大班子,给他们念秦朝政治家李斯的《谏逐客书》。随后当地官方开始四处出动,延揽人才发展经济。
 
对远在海外的赵国屏,俞自由的思念中也夹杂着女人的幽怨。
 
“人生青春有几何?”“何事重利轻离别?”“别后难得报安书,无情漫道无空闲!”这些的埋怨心绪不时出现在写给赵国屏的诗中。
 
赵国屏对此徐徐袒露自己的心迹。他说自己“生于盛世书香家,胎贱须得求换骨”,但是“十年改造功不成,一旦文革作粪土”。写着写着,赵国屏悲从中来,“也或愚忠生悲歌,而立之年当学童……立业成家两全事,为何于我独不成!”
 
对于俞自由的埋怨,赵国屏相信这只是女人思念到了极致而说的负气话。所以,他一边自解一边劝慰地说:“恨我薄情凭君怨,知吾重义亦唯侬。但须情义两相通,地久天长会重逢。霜雪更比青丝美,相知相爱乐无穷。”
 
1985年,俞自由也来到了普度大学攻读农经,两人一起开始了校园生活。1990年,赵国屏获得普度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随后俞自由获得普度大学农经博士学位。
 
老根新芽发何迟?
 
1992年,已经获得博士学位的两人思忖再三,决定回国。
 
“我40多岁了,还没有侍奉过二老,我爸爸身体也不好,我总不能在他最后的年代还留在美国吧。”赵国屏说,“再则为了我太太,她学的东西回来有用。我这么大了,在美国再奔波也不会弄出多大成绩,回去再不行也能为国家做点事情。”
 
回到上海的赵国屏在上海Promega(普罗麦克)公司当生产经理,两年之后产品开始赚钱。1995年,赵国屏回到上海植生所,接下了以前导师的实验室。
 
不过实验室艰苦的程度超乎想象。由于没有空调,冬天冷得没法做实验,而夏天则热得没法做实验。食堂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学生们都在实验室里做饭。学生甚至开玩笑说:“我们的实验记录要写每天做什么饭,因为味道对我们实验记录有影响。”
 
赵国屏开始对实验室进行改造。一年之后,他们就拿到了三个大项目。
 
1998年10月,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成立,时任中科院上海生物工程研究中心主任的赵国屏出任理事。此刻,国际上基因组学来势汹涌,席卷全球。
 
赵国屏“知天命”般选择了拓展新领域。从1998年开始做基因测序,做到了2001年。在中国融入国际人类基因组学革命潮流中,赵国屏迎来了科研的丰收。
 
一个显著的例子是,Nature杂志发表他和研究团队所做的克隆乳光牙Ⅱ型疾病基因、克隆家族性白内障基因的成果时配发了评论说,定位克隆已经不再是西方科学家的专利。这句话让赵国屏异常感慨。
 
人类基因组的事情是赵国屏50岁后做的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则是科研体制机制改革。此时赵国屏已经但任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院副院长,他主导思想是不去重复别人已经做的事情,而是做别人未做的事情,也去“互补”别人做的事情。最终,在浦东建立了一个从基因组到新药研发的体系。
 
在从事这些工作的同时,赵国屏积极倡导微生物基因组的工作。他在钩端螺旋体基因组序列测序和功能研究、SARS冠状病毒分子流行病学和进化的研究、日本血吸虫基因组测序等方面,做出了出色的工作。
 
在一次国际会议上,西班牙病毒协会的一位理事长对他说:你知道吧,你的一篇Science文章我读了25遍,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把一篇文章读过这么多遍。
 
2005年,赵国屏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在中国,这是国家设立的科学技术方面的最高学术称号。意味着曾在科学技术领域作出系统的、创造性的成就和重大贡献。
 
回顾此前60多年的生涯,赵国屏读起了此前写的一段文字:过去30年,我随中国改革开放的事业成长。……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热爱生命科学,热爱中国人民之心不改;我也始终享受从事生命科学研究,服务中国人民的幸福。
 
尽管眼前的赵国屏精神饱满,语言之间却难掩老年特有的孤独:“不管怎么说,世界是要前进的,人总是要老的,我这两年经历了很多生与死。”
 
妻子俞自由去年去世了,他们也没有孩子。赵国屏常常想着俞自由写的诗句,他非常喜欢俞自由写的《破藤椅》——和自己坐了20多年的椅子离别时,俞自由写到:
 
让我在你柔软的怀抱里,作最后一次的休息,合眼把往事回忆……
 
《科学时报》 (2011-04-18 B3 视界·观察)
发E-mail给: 
    
| 打印 | 评论 | 论坛 | 博客 |

小字号

中字号

大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