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蒋高明先生的专栏文章《“南树北移”让果农雪上加霜》(3月28日《科学时报·周末评论》),不由想起唐代的郭橐驼。
我们都熟知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的名文《种树郭橐驼传》。郭橐驼弯腰驼背,其貌不扬,却是远近闻名的种树能手。“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别人都赶不上,问他有什么诀窍,他说:“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不过是顺应树木生长的自然规律,使其能按照自己的习性生长罢了。多么简短而又精到!
其实,真要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并不容易。郭橐驼也说,有的人种树培土不是多了就是少了,早上看看晚上摸摸,甚至抓破树皮看树是否成活,摇动树根看树栽得是松是实,“虽曰爱之,其实害之”。
一千多年过去了,重提郭橐驼,不免有些伤感。橐驼的宝贵经验似乎不被看重,甚至有所失传。像蒋先生提到的南树北移、南茶北栽、大树进城之类,尽管不时有人提出善意的、合理的忠告和建议,但却愈演愈烈,乃至酿成今年雨水冰冻灾害中那样严重的损失。人们当然要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难道现在没有郭橐驼了吗?显然不是。应该说,现在郭橐驼非但没有绝迹,反而更多了。特别是如今有了好些专门研究植物、研究果树的机构和专家。他们对什么是树木生长所需之“天”,如何顺应树木生长的习性,提供适宜的良好环境,可谓知之甚深、甚细。正因此,才会不断有专家、果农、林业工人对盲目地种植、移栽发出不同的声音。
既然如此,“南树北移”之类为什么仍然势不可挡地发展呢?我认为,当今郭橐驼们的话语权被漠视了,甚至被剥夺了。2007年岁末,我去云南西双版纳参加学术活动,住在据称当地最好的一家宾馆。在那里,我惊奇地看到一棵已经枯死的参天大树。同样的大树,我只在版纳植物园附近的原始森林中看到过一棵。宾馆的绿化,有必要从原始森林里挖走价值连城的珍贵树木吗?没有人反对吗?宾馆的保安说,老板肯出钱,头头又同意,反对有什么用?我只有伤心。
按理说,我们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而马克思主义是最强调尊重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的。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恩格斯说过一段至理名言:“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在第一线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线和第三线却有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它常常把第一个结果重新消除。”这里把尊重自然规律的重要性、严肃性讲得够透彻了。此次雨雪冰冻灾害中所暴露出来的“南树北移”问题,再一次用惨痛的损失告诫我们,自然界虽然不会说话,树木也不会说话,但违背其规律是必定会受惩罚的。
问题的严重性恰恰在于,一些官员和管理者尊重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的意识淡漠了。有的人口头上常常讲“求真务实”,但他们既不求真(反映客观规律的真理),也不务实(按客观规律办事)。指挥他们行动的是功利,是政绩。比如那棵从原始森林挖来的大树,只在“我的宾馆”里有,多风光多气派!至于能不能成活,能活多久,对不起,管不了那么多。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最后一句话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足见用心之良苦。
让我困惑的还有,历来最讲尊重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的哲学界,风气似乎也在变。客观规律一类的“老话”,被有的人讥之为“机械唯物论”,赶不上时代潮流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这样,我想,雨雪冰冻灾害同样给我们上了难忘的一课。
看来,郭橐驼的“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深刻体会依然值得我们细细玩味。归来吧,郭橐驼!
(作者为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